大草原,滿天星光。
夜草在夜風中輕輕搖動,發出神秘的沙沙聲響。
龍城西南不遠處,一匹比夜還黑的駿馬突然從夜色中浮現,馬背上一人一鷹身子隨著駿馬跑動的節奏微微搖晃,眼睛卻俱是閉著,似已陷入香沉的睡眠。
駿馬如狂風般掠過,溶入茫茫夜色,隻見一對如炬般的紅色眼珠不時在夜星的淡淡光明中閃現。
小半個時辰過去,又一匹黑色駿馬出現在龍城西南,淡淡的夜明中,腦背上馬鬃仍是鮮豔如火,在風中獵獵飄舞。
馬上的白麵蒙古裝束青年雙眸如星,聰慧麵上滿是堅定執著之色。
仿佛眨眼間,這一人一馬也消失在無邊夜色中。
四月二十三日,淩晨醜時二刻。
遠處的天際開始露出極淺的魚肚白,夜間明亮的星辰光芒略退。
早醒的草原鳥兒和小動物開始製造出輕微而充滿活力的響動。
夜間蜷包成一團的草原野花也慢慢綻開花瓣。
初夏的草原清晨,如朝露般清新嬌嫩,又如彩畫般嬌豔美麗,令人心神為之一爽。
一前一後兩匹黑色駿馬在野花叢中,如兩道黑電,劈開兩道草浪,直向東南方向馳去。
一隻青色雀鷹從前麵黑馬上黑袍青年肩上拍翅而起,衝向愈加白亮,漸有紅色溢出的天空。
馬上青年睜開如雕般的眼睛,麵上露出了然的笑容。
後麵黑馬馬腦忽然一甩,打個響鼻,火紅馬鬃劃過一道熱烈的波浪,馬眼中露出興奮之色。
馬上青年臉色忽然變得嚴肅。
兩匹黑馬在草原上盡情奔馳,距離卻是越來越近,已漸漸成為相互間可看到的兩個小黑點。
馬背上青年俱是繃緊了身子,一觸即發。
突然,不遠處傳來清脆的笑聲,一個梳著兩條烏黑長辮的紅衣蒙古少女闖入二人馬間。
身子優美旋轉著,嘴裏還低聲哼唱著古樸的歌謠,對不遠處的二人卻是視而不見。
後麵青年麵色微變,口中輕呼一聲:“呼吉雅!?”
驅馬衝向少女,將她提於馬上。
少女眼神迷茫看向青年,身子卻掙紮著,口中喃喃道:“放我下去,放我下去,你看,這花兒多美麗,我要和這些花兒在一起。”
青年抱緊少女,在她耳邊輕聲道:“呼吉雅,你怎麼了?還沒好嗎?我是你瞿大哥,你怎麼一個人在這兒?你額吉、阿布他們呢?”
少女呆了半晌,苦惱道:“額吉?阿布?我不知道。”
旋又鬧道:“你放我下去,我要和花兒在一起。”
青年微歎一口氣,在她腦後暈睡穴輕輕一點,少女頓時閉上眼睛,安靜下來。
青年皺眉片刻,抱著少女,催馬又向前疾奔。
卻聽得一陣拍翅聲,一陣強風掠過,又斜斜向上,頭頂一隻青色雀鷹在二人頭上不住盤旋。
年輕卻精幹的蒙語聲音響起:“這位兄弟,雖然我蒙古族有搶婚的習俗,可一大清早就劫掠女人,卻也是不太好。”
一個如雕般的黑袍青年出現在二人麵前,胯下黑色駿馬揚蹄掀鼻,霸氣而又親熱地盯著白麵青年的座騎,似是見到了朋友,又似是見到了對手。
白麵青年胯下座騎卻是巍然不動,馬頭微昂,腦上火紅鬃毛在微風中輕輕飄動,馬眼中一片淡然鎮靜之色。
白麵青年微笑以純正流利蒙語答道:“這女子是我族人,前段時間病了,一直沒好,這不,又一個人跑出來了,既給我遇上,自然得送回給她額吉、阿布。”
“請問兄弟是哪一部族?”
“兀良哈族。”
“也請問兄弟你是哪一部族?”
“我非蒙族,隻是自小在和林長大,習得各部族蒙語,我聽這位兄弟的口音不似兀良哈人,倒似漢人學說蒙語。”
“噢,是嗎,我和你一樣,從小在外做些茶馬生意,和漢人交往多些,可能是會有些漢人口音。”
“你胯下這匹馬可是神駿,不過據我所知,現今世上可隻有一人有這馬?”
“什麼人?”
“明廷徐輝祖徐小國公,傳聞他胯下駿馬名‘黑電’,黑毛紅鬃,和這位兄弟胯下馬匹十足相似。”
“噢,世上還另有一匹這樣的馬,我胯下這馬是大前年獵野馬時捕得,叫‘墨風’,馴它可是費了我不少功夫。”
說著瞿能從腰間袋中取出一把鬆子糖,寵愛地塞入‘黑電’口中。
黑電親熱地用馬嘴蹭蹭他的手,莊重咀嚼起來。
黑龍見著,口中發出一聲嘶鳴。
瞿能笑道:“你這位兄弟的座騎也是神駿,不過也看著眼熟,讓我想想。”
“對了,河南王的座騎,叫‘黑龍’,就和你的差不多,通體全黑,隻一雙如鬼紅眼,十分霸氣。”
“真有此事,那看來我二人還真是相似,才會有緣在這大草原遇見,兄弟如何稱呼?”
“你叫我賓塔即可,也請問這位兄弟如何稱呼?”
“你就叫我雕罷。”
“好名字,果如這位兄弟本人,卻不知雕兄弟要去何方?”
“四處走走,可能往東去遼東,也可能直接往南去中原。巴紮兄弟又要去何處?”
“我卻是要往中原,四月已是大量新茶上市,看看行情。”
“這樣,倒也有趣,你我同去可好?”
“雕兄若無他事,不嫌我枯燥,就一同前去好了。”
“那就一起走吧。”
兩人並肩馳馬前行,仿若一對久未見麵的老朋友,親熱無比,可若細心者,卻會發現二人都是身子挺得筆直,左手俱有意無意扶於腰間。
連帶黑龍、黑電兩匹雄駒,亦是不時相互噴鼻而視。
行得片刻,聽得前方馬蹄聲傳來,伴隨著焦急的呼喊聲。
瞿能笑道:“她家人找來了。”縱馬向聲音來處奔去。
不一會,班日固德、鐵鉉等人出現在三人麵前,見得瞿能、黑電及其懷中的呼吉雅,幾人俱是麵露驚疑之色。
瞿能不待眾人開口,搶先道:“班日固德大哥,你們可得看好呼吉雅,這幸虧被我賓塔遇上。”
又對鐵鉉以漢語道:“鐵大夫,呼吉雅得的什麼病,我賓塔可是第一次瞧見,可能治得好?”
眾人見得他胯下馬,又聽得他聲音,已是辨出他來,雖不知他為何改口稱自己為賓塔,也不知為何又變了一張臉,但心中料他定是有事。
鐵鉉極是機敏,已是接口道:“賓塔兄弟,呼吉雅得的是失心瘋,得慢慢調理,這幸虧被你遇見,我們可是找了她一晚上了。”
班日固德也道:“是啊,賓塔兄弟,謝謝你了。”
瞿能將呼吉雅交於班日固德手中,輕聲關心道:“大哥,呼吉雅現在怎樣了?”
班日固德麵帶憤恨之色,亦低聲道:“鐵兄弟講是一種叫蔓陀蘿的花毒,隻是不知為何,這種花毒和一般蔓陀蘿不一樣,毒性極烈,那妖僧給呼吉雅下的份量又大,極是難解,若解不了,她隻有月餘之命,就算解了,人也是半呆半癡了。唉,總有一日,讓我遇見那妖僧,非親手刃了他,為呼吉雅報得此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