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柔情似水(1 / 3)

正午,豔陽高照,淼淼雲夢澤金光閃耀。秋風送爽,薄霧消散,難得晴空澄澈。

琅琊灣裏風平浪靜,萬裏藍天浮著朵朵白雲。極目遠舒,水天一色,奇峰異島,曆曆可見,一切明麗如畫,令人心曠神怡。

琅琊洲原屬南荒琅琊國,聞名天下的桂林八樹便在此處。相傳那片綿延萬裏的參天密林其實隻是由八株巨大的桂樹叢生形成,林中珍禽異獸不計其數,還生活了數以百萬計的菌人。這些身不盈寸、多疑凶殘的侏儒是琅琊國的實際統治者,也是南荒九大蠻族裏最讓人頭痛、恐懼的一族。

一百五十多年前,苗帝蚩尤率軍橫掃南荒,火燒桂林八樹,將菌人斬殺殆盡。烈火燃燒了整整一年,萬裏密林也險些因此毀於一旦。但此處氣候溫暖潮濕,林木生命力極之旺盛,等到黃帝統一大荒之時,桂林八樹又已鬱鬱蔥蔥,綿延萬裏。

然而真正的劫難還在後頭。四十五年前,共工撞倒不周山,天河傾瀉,洪水泛濫,桂林八樹被淹沒於雲夢澤底,隻剩下琅琊山脈三百裏密林得以幸存水上。從此,琅琊山又被稱為琅琊洲。

而琅琊灣在琅琊洲的東北部,外窄裏寬,形如月牙壺。灣內清幽寂靜,風浪極小,若不是外麵兩座險礁如狼牙交錯,阻擋了大船進入,此處可算是雲夢澤上最好的避風港之一。

此時岸邊水裏,密樹重疊錯立,深碧淺綠,紛搖如浪,渾無半分秋日景象。枝須垂拂,仿佛細密翠簾迎風飄搖,忽而在湖麵上劃過無數細紋。

蘆草紛搖,水聲嘩嘩,一艘鱗光閃閃的狹長船艇搖曳而出。

首尾五名精壯大漢齊力劃槳,四下掃望,神色警惕。一個姿容絕美的白衣少女坐在當中,她的膝上伏著一個昏昏沉睡的白衣少年。正是尹祁公主一行。

鳥鳴啾啾,枝葉沙沙。陽光從密密的枝葉間篩落,在水麵上斑斑點點地晃動著。清風徐來,水波瀲灩,涼意繽紛,空氣中夾雜著樹葉、鮮花的濃鬱芬芳。

尹祁公主環顧四周,塵心盡滌,恍然若夢,低聲道:“這裏好美。”昨夜以來的憂慮、不安……登時消散一空。

舵手龍七嘿然道:“彩虹河景色更美,等侯爺來了,咱們就從那兒穿過琅琊洲。到時公主就可以好好欣賞兩岸美景啦。”

“彩虹河?”尹祁公主突然記起小時曾聽母親說過,南荒琅琊洲有一條神秘的長河,自東而西,迤儷貫穿。兩岸奇花異草爭妍鬥豔,映照河中,色彩絢麗難言,船行水上,仿佛穿梭彩虹之中。若是有情人在月夜裏泛舟河上,還可以見到“九月照霓虹”的奇景,因此又叫姻緣河。

那時她聽了,心裏便極之向往,想不到今日竟可親身曆練,不由一陣歡喜。

“是啊,出了彩虹河,穿過象蛇澤和象鼻洲,就是九蟒澤了。這條途徑最為快捷,咱們全速航行,大約後天正午就可以到達九蟒城了。”龍七以為她在擔心行程,便又解釋了一句。

說話間,眾人搖著槳,分花拂柳,穿過漫漫樹須,抵達岸沿。

這五名龍族水手常年往返大澤,對此處極之熟悉,知道林中有許多凶禽猛獸,不敢貿然進入。當下迅速將船係好,扶著尹祁公主姐弟爬上岸邊的一株巨樹,找了一個隱秘的樹洞,打掃幹淨,讓他們坐下休息。

琅琊灣內水草豐茂,魚肥蝦多,眾水手片刻間便抓了三五十條大魚,開膛洗淨,用樹枝串烤,脂香四溢。

劃行了一夜半日,眾人早已餓得脊梁貼肚皮,聞到香味,食指大動,也顧不得熟了沒有,坐在樹上便是一頓胡亂大嚼。

龍七挑了三條尤為肥美的遞與尹祁公主。她在帝宮中吃慣了精美食肴,從未見過這等粗陋吃法,但見他們吃得口沫橫飛,津津有味,便提起一尾,掩袖小心地咬了一口。

方一入口,便覺外酥內嫩,鮮美難言,比之宮中魚膳別有一番甘香清甜,心中歡喜,自己吃了一半,另一半則用手撕爛了,喂放勳吃下。

不知不覺間,姐弟二人將三條魚吃得精光。

用完膳,放勳精神大振,坐起身,靠在樹幹上,開始與眾人談笑風生起來。眾人一字排開,橫坐於樹枝上,涼風習習,枝葉拂麵,極是愜意。

龍七一邊拿龍骨剔牙,一邊說起上次經過此處,敖侯爺射殺了一隻九尾龍鱉,味道遠勝魚肉百倍雲雲。

尹祁公主聞言不由又記掛起敖少賢,心中一跳,也不知他現在安然逃脫了沒有?想到那凶狂的龍爪水母,更是一陣凜然擔心,沉吟道:“熾龍侯能找得著咱們麼?”

眾人齊聲道:“公主放心,侯爺對這裏了如指掌,估計再過一會兒就可以趕來啦。”

見他們如此有信心,她的心才稍稍定了定。

龍七道:“公主、殿下,你們好生休息,我去等侯爺。”讓兩名水手夏魚兒、龍嶽護著尹祁公主、放勳坐回樹洞裏休息,自己則領著另兩名水手攀爬更外沿的樹枝上,翹首等待。

過了兩個時辰,眼看日頭西落,霧靄漸起,仍然不見敖少賢蹤跡,眾人不由得又重新開始擔憂起來。

尹祁公主心中忐忑,思緒繚亂,越想越是害怕,幾次三番忍不住起身走到樹洞口眺望,但風聲過耳,倦鳥歸林,哪裏有他的人影?

放勳斜坐在樹洞口,見她時而眉尖緊蹙,時而咬唇沉吟,焦躁不安,與平素那從容之態迥然兩異,又是吃驚又是有趣,驀地豁然了悟,微笑不語。

他對胞姐至為了解,在她清麗溫婉的外表下,藏著一顆獨立、堅強而驕傲的心。十八年來,也不知有多少王親貴侯爭相追逐,百加討好,她的心卻始終象是一塊拒絕融化的冰雪。

但在這雲夢澤迷離的暮色裏,她的心卻仿佛開始融化了。難道在這短短一夜之間,那個風雅勇敢的龍族侯爵已經敲開了她的心門?

但……紫蛇侯呢?放勳的心忽地又是一沉。尹祁公主此行是奉旨和親,下嫁蛇國公次子,倘若她當真喜歡上了敖少賢,豈不是徒惹相思麼?一如侯門深似海,可憐生在帝王家。難道今生今世,她都將深鎖重門,獨自心傷麼?

想到這裏,他不由怏怏不樂起來。

忽聽樹洞外的夏魚兒駭然叫道:“這是什麼?”

尹祁公主、放勳齊齊一凜,探頭望去,隻見下方漣漪蕩漾,越來越急,當中汩汩地冒出血紅色的氣泡,腥臭撲鼻,清澈的湖水瞬間變得渾濁起來。

“嘩!”水花四濺,一條銀白色的怪物破水衝出,急電似的朝尹祁公主撲來!

她大吃一驚,耳畔聽到眾人驚呼,放勳眼疾手快,奮起全身之力,猛地將她撲倒入洞。

“咻!”一條暗紅色的細小之物從那怪物口中怒射而出,筆直地釘入樹幹,倏地蜷縮,“劈裏啪啦”地掙紮不已。

濯雪驚魂未定,透過枝葉間漏下的夕暉,瞧得一清二楚,那暗紅色的箭一般的東西赫然竟是一條微型的棘尾赤練蛇!

“呦——嗚!”那白色怪物發出一聲嬰兒似的怪叫,忽地斜竄飛舞,長尾一勾,纏住上方的樹枝,搖蕩甩擺,惡狠狠地瞪著眾人,作勢欲撲。

怪獸形如五尺長的大雪貂,銀亮柔滑的絲毛,蓬然乍鼓的長尾,四爪又尖又長,泛著淡淡的藍色。耳廓四轉,血紅色的三角眼凶光怒爆,張著口,“赫赫”有聲,細密鋒銳的牙齒之間,長舌跳動,舌頭上赫然卷著一條小赤練蛇。濃烈的腥臭陣陣襲來。

“箭蛇水貂獸!”眾人麵色陡變,夏魚兒、龍嶽“嗆”地拔出彎刀,搶身擋在樹洞口,全身的每一絲肌肉都已繃緊。

濯雪、放勳心中一沉,冷汗爬滿脊背。

這妖獸凶殘劇毒,喜食人肉,隻要被它爪牙劃中,見血封喉。此外,它的體內還藏了大量的小赤練蛇,可以當作毒箭發射,與射蜮龜並稱“南荒雙箭獸”。但最為可怕的並不是這些,而是這怪獸乃桑十九娘馴養的獵獸。

隻要它出現,“蛇箭娘子”必不遠矣。

“蛇箭娘子”桑十九娘是共工叛黨相繇的得力幹將,也是聞名遐邇的“南荒四妖女”之一。她原是蜮人族酋首桑巴哈爾的妻子,後因與丈夫吵翻,一怒之下將其射殺,帶著族人投入相繇旗下,成為叛黨中為首不多的女魁首。

遠處的龍七等人聽到驚呼,立即踏枝踩葉,飛也似的趕了過來。

“咻咻!”箭蛇水貂一弓身,驀地射出兩條毒蛇。

龍嶽大喝一聲,手起刀落,將蛇箭斬為兩截。夏魚兒卻避之不及,被那蛇箭穿入臉頰,登時發出一聲淒厲恐怖的慘叫,慌不迭地丟去長刀,雙手胡亂抓臉,黑血“吃吃”亂射。

“不要抓!”龍嶽奮力拉開夏魚兒的雙手,彎刀電閃,硬生生將他的半邊臉頰劈了下來!

夏魚兒痛極慘呼,龍嶽正要撕下衣帛,為他包紮傷口,箭蛇水貂一聲怪吼,如鬼魅般疾撲而至,“咻咻”之聲大作,紅影閃爍,又是幾條蛇箭破空射來。

尹祁公主又是驚駭,又是惡心,花容雪白,叫道:“小心!”

“哧哧”連響,夏魚兒、龍嶽兩人一僵,四條赤練蛇破體穿出,直沒樹幹,蜷縮擺舞。

兩人驚駭地互相瞪視,臉容急速變作醬紫色,又倏然化為青黑,身子劇顫萎縮,晃了一晃,筆直地摔落水中。

“卟嗵!”水花濺起老高,黑色的汙血迅速泛散開來。

“小魚,老九!”龍七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怒吼,“我操你奶奶的水耗子,老子和你拚了!”抄足飛掠,雙手揮刀,朝著上下跳竄的箭蛇水貂一通亂砍。

另兩名水手則衝向樹洞,叫道:“公主,殿下,快走!”

尹祁公主拉起放勳,正欲衝將出去,忽然聽到三聲淒烈的慘叫,“卟嗵”連聲,既而一片死寂。

白影一閃,妖獸業已衝到樹洞口,弓起身,乍著尾,紅目猙獰地瞪著放勳姐弟,長舌吞吐,兩條赤練蛇蜷縮一團,蓄勢待發。

刹那之間,五名龍族戰士已全部死在這妖獸的蛇箭之下!

尹祁公主驚怒交集,嬌軀不由自主地微微顫抖。抬起頭,凝視著那雙邪惡凶獰的紅眼,心裏卻反而奇異地平定下來,移身擋在放勳的前麵,低聲道:“父王給你的割虎刀呢?隻要妖獸一動,你就將姐姐朝前推,然後拔刀將它刺死。生死攸關,千萬別遲疑……”

放勳知她決意舍身救己,心中大痛,悄悄吐出舌下的“百辟珠”,咳嗽著笑道:“姐姐,你若有個閃失,將來還有誰來照顧我這不成器的弟弟?蛇國公豈不是要找我拚命麼?”

尹祁公主眼眶濕熱,心中泛起溫柔之意,低聲道:“傻瓜,姐姐今後不能照顧你了,你要……”話音未落,眼前一花,放勳的手忽然蓋在她的嘴上,一顆冰涼圓潤之物滑入喉中,倏地滾入腹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