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童非非
深秋的北京。
我懵懵懂懂地留在西客站的出口,用一雙濕潤的南方眼睛,好奇地看著這個幹燥的北方城市。
沒人知道我來了,孤零零排著長長的隊,坐進一輛挺幹淨的出租車。
去哪兒啊。
先開著吧。
什麼叫先開著啊。他歪戴著帽子,衝我一笑。
那行,去個最繁華的地方。你拿主意吧。
看朋友?
不是。
來旅遊?
也不是。
總不是來找工作吧?
更不是了。
那你這是……?
結婚。
嗬,喜事啊!他從反光鏡裏看著我,新郎怎麼不來接人呐?
新郎還沒找到。
他可能被我嚇壞了,沒再跟我搭話。
車停在王府井的東方新天地。我付完帳,跳下車,調皮地對他眨了眨眼睛。
早點找個新郎倌兒!他笑著對我喊。
我來北京的目的很簡單。結婚。
幹嗎不呢?二十好幾的女子,閨中密友一個個都赴了圍城,隻有我還在外麵候著。
你就是太挑;眼光太高了可不好;越老越掉價;真想獨身主義?老了誰陪你玩啊……
是啊,老了誰還會理我呢。
我說長沙太寂寞了。北京呢?北京怎麼樣?一個老同學在網上說了這麼一句,我心裏一熱,就坐上了那趟Z18。
我猶豫著,該不該撥通他的電話。
那號碼有一串我喜歡的尾數。我甚至幻想那是為我而選的。
新天地有一家很好吃的泡芙。吃得一手都是,像孩子一樣舔著。
有個老外直勾勾地盯著我看,我對他笑了笑。他竟走到我旁邊的位子坐下。
一個人嗎?
我點點頭。
下午一起看電影怎麼樣?
你不打算先問問我的名字嗎?
嗨,我叫Casano。你呢?他的頭發是我喜歡的棕色。
叫我Susan吧。
我請他吃了一個巨大的冰激淩,而他請我看了一場無聊的電影。
一起吃晚飯嗎?
我看看手機。不了。約了朋友。
那好。再見。謝謝你陪我。
他走的時候給我了一張卡片。正麵是氣勢駭人的九龍壁,背麵則寫著他在意大利的電話和地址。
我沒有對著卡片浮想聯翩。因為我要在北京結婚,而不是意大利。但如果是兩年前,甚至兩個月前,這個答案就會不一樣。
北京有一家賓館讓我想念廣州。
一走過那裏便決定住下。像個吉卜賽女郎一樣隨遇而安,看到田野就搭起帳篷,看到河流就鑽進小船,看到回憶,會住進回憶,看到未來,會住進未來。
它叫"越秀"。我總會聯想到"越秀公園",想到那附近叫"小北花圈"的公車站。那裏是非洲移民的聚居地,還有味道很香的土耳其烤肉店。
北京的"越秀"卻特別小氣。我的房間小得轉身都很困難。
深夜十二點,拉開窗簾,樓下是和長安街平行的一條大街,右邊的國家大劇院,像個時尚的鍋蓋。
你來了?
對。已經住下了。
怎麼不說一聲,我去接你。
隻是來旅行,不想打擾你。
這幾天正好有空,我當你導遊吧。
真的假的?不怕麻煩?
不麻煩。
他的電話讓我在床上笑了半天,又像個嬰兒似地蜷成一團。
好溫暖啊,北京的夜晚。
我覺得自己像個趕潮的少女,從黃昏坐到深夜,又從深夜坐到黎明。那趟潮汐可能來,也可能不來,但我寧可相信它會來,少女總是夠單純,單純又往往是幸福的前奏。
得澄清一下。他,並不是我網上的老同學。
他是特別的。
他是個突如其來的存在,或者說,禮物。
兩個月前,我在一個平淡的周末走在長沙平靜的大街上。下了點小雨。長沙的深秋涼得很快。
我正從一家健身會所出來,感覺身上熱氣騰騰的。
身後,有車在不停響著喇叭。
一回頭,發現了這輛京字頭的黑色FORD。
請問,天心閣怎麼走?
一個年輕男人探出身子。
那是一種職業的清透。我猜,他不是醫生就是律師。
很正的啦,不是醫生就是律師啊。這是香港人最常說的一句話。我不得不承認,在看到他的一瞬,有一點小小的自我迷失。
直走,到第一個紅燈左拐就是了。
謝謝。
他開著車很快地消失掉了。
我看著那模糊而去的車牌號碼,像是弄丟了一袋童年的寶貝。
我還在冒著熱氣,卻開始責怪自己洗完澡出來竟然忘了化妝。可悲的小虛榮,延續了至少一個小時。
什麼叫遇見百分之百男人?村上能詳細地描述他的百分百女人,而我的百分百,竟然就在這個下雨的秋天,在我還沒找出恰當的形容詞之前,瞬間出現又決然而去?
那天晚上。
一個朋友喊我出去喝茶。
我正陷在沙發裏看肥皂劇,韓國肥皂泡常常有製造幻覺的作用,最近總用它們打發無聊的時光。
你夠無聊的了,還不出來見見人。
好吧。讓你震驚一下。
我穿了一身的紫色。
他站了起來,哇,今天真漂亮。
我看見還有一個茶杯。怎麼?還有朋友?
喏,一個從北京來的同事。
順著他的眼神望過去,我幾乎倒在了座位上。
他走到麵前,很紳士地伸出手。你好。
這是於辰,IT新貴。這是小朵,美女記者。
我很矜持地笑笑。
奇怪的是大大咧咧話題不斷的我今天特別淑女。
而於辰,雖然不是醫生也不是律師,卻也用他的深沉擊碎了我的防線。
你們兩位,敢情是聽我一個人說啊。朋友感覺氣氛不對。
我和他,眼神在暗暗交織。天使的手指和撒旦的爪子同時舞動著,把一種無形的氣態的高溫的東西緊緊鎖在一起。
朋友起身離開。對不起,差點忘了還有客戶,失陪了。
他走後,我們壞壞地笑出聲來。
真巧。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