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次,在王和平們幫她拉完煤以後,這個女人拿出糖果對他們進行犒勞的時候,王和平就把久已存在心裏的一個問題向她提了出來:“阿姨,你的孩子呢?”在那個年代,象她這樣的年紀,身邊是應該有和王和平年齡差不多的孩子,說不定還有好幾個。
但這樣的問題似乎讓女人很難回答,她的臉色凝重了,眼睛裏漸漸地有了迷朦的淚光。過了一會,她輕微地歎了一口氣,起身去了臥室,拿出來一本相冊,指著上麵的一個非常漂亮的小女孩低聲說:“小娜娜”。這張照片上的女孩大約五六歲,眼睛彎彎,笑得很甜蜜,有兩個小酒窩。可她現在在哪裏?王和平想問,可是他看到女人滿目淒楚,默默不語,便不好再問了。隻好和夥伴們繼續翻看相冊。忽然,一張放大的女人照片強烈地吸引了他們的眼球,這個照片上的女人無疑就是就是這個女人,麵容清麗明媚,比現在要年輕許多。可她身上穿的服裝是什麼式樣,王和平們從來沒有見過,照片雖然是黑白的,看不出這件服裝的顏色,可服裝上的繡花清晰可見,把這個女人凸凹有致的窈窕身材線條襯托的美極了。直到多少年以後,王和平們才知道,這種服裝叫旗袍。
五
在經曆了一段無人管束的自由日子以後,王和平們又不得不返回教室了,因為要複課鬧革命。那些被打倒的校長老師們也返回了講台,但是,他們都從校長班主任的崗位上退了下來,隻是充當普通的任課教師,取而代之做校長和班主任的,是工人階級宣傳隊,簡稱“工宣隊”。這些人可不是好惹的,有不聽調教的學生那可是大耳雷子伺候。所以,自由了這麼長時間的學生們隻好乖乖俯首。這樣一來,王和平們就沒有時間再去幫助那個女人了,更沒有遭受“糖衣炮彈”轟炸的機會了。
由於學校的學工,學農,教育革命調查等等活動,一個接著一個,使王和平們漸漸地淡忘了這個女人。
一天,王和平們放學回家路過女人住所時,見很多人圍在這個女人家門口,便趕忙擠進人堆看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隻見一群工人民兵正在這個女人的家裏翻騰著,不停地把凡是在那個年代被認為是“四舊”的東西往停在門口的卡車上搬,王和平們在這段時間裏見到的這種場麵已經很多了,知道這是在抄家。這家滿書架的書籍都被搬到了車上。有兩個民兵抬出來一口樟木衣箱,對一個小頭目樣的人說:“看看,這裏全是資產階級的東西!”一邊說一邊打開衣箱,把裏麵的衣物一件件的拿出來給那個頭目和圍觀的人群展示,其中就有王和平們在相冊中看到的那種服裝。這樣的服裝當時在這個城市可是見不到的,如果不是老家底,你就是想做一件,象這樣考究的做工,漂亮高質的麵料,在這個城市是斷難辦到的。
家被抄了,可是女主人哪去了呢?王和平悄悄地問身邊的一位大娘,大娘說:“唉,作孽呀,抓走了。”可是為什麼呀?大娘和周圍的人都是和王和平一樣滿頭霧水,誰也搞不清楚。
抄家事件過去了很長時間,王和平們才從人們的私下議論中知道這件事情的原委:這家的男人在農場勞動改造期間,態度很強硬,不服氣,不斷地寫信申訴,還多次和管製人員發生衝突,致使他的問題性質不斷升級。最近,甚至地在監管人員的嚴密看押中逃走了。農場組織了幾百民兵進行追捕,在一處邊境線附近發現並圍堵了他,在鳴槍示警的情況下,他依然試圖逃走,當他快要越鏡時,民兵開槍擊斃了他。
女人在知道了丈夫的噩耗時,本來就已經到了崩潰邊緣的精神徹底崩潰了,跑到市革委會大罵:“法西斯!殺人犯!”並指著那個革委會主任的鼻子大罵:“流氓!魔鬼!”這樣的行為,在當時可想而知是什麼罪名了。
女人被抓以後,完全身心崩潰神經錯亂了,瘋了,每天隻是不停的叫罵,革委會也拿她沒有辦法,最後,她被送到了精神病院。王和平們再也沒有見過她。
鬥轉星移,轉眼間,幾十年過去了,美麗的旗袍又回到了女人們的身上,與姹紫嫣紅的花兒一起,裝點著錦繡人間。可這個讓王和平們最早見識旗袍的女人在哪裏呢?她還活在這個重新又綻放美麗的人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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