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2章(2 / 3)

“錢一到手,要緊的賬也就還得差不多啦。”蒙克圖說,“等賬一還完,我就能踏踏實實幹啦。幹上一兩年,攢點兒錢,咱倆的事兒也該辦啦。”

“咱倆不可能在一起的。”烏雲索娃警覺地說。

“你說什麼?”蒙克圖驚愕地問。

“咱倆不可能在一起的。”烏雲索娃說。

蒙克圖用呆滯的眼神看著烏雲索娃,忽然間覺得她很陌生,陌生得恍如隔世之人看得久了,蒙克圖又有了一個新的發現,好像他從來就沒有認真地看過她,以至於在他的潛意識裏,她一直駐足在那個天真爛漫的時空裏。

“不知你還記不記得,小時候在湖邊兒上玩耍的時候,老尼姑對咱倆說過的話。”烏雲索娃說。

“說過什麼,我咋不記得啦。”蒙克圖說。

“說咱倆有緣無分唄,”烏雲索娃說,“你不記得我可記得。”

“咳,連老尼姑的話你也信。”蒙克圖說。蒙克圖嘴上這麼說著,可心裏卻有些浮想聯翩。難道真像老尼姑說的那樣,烏雲索娃是一個湖水仙子嗎?難道他跟烏雲索娃的姻緣隻能到另一個世界裏去實現嗎?

蒙克圖實在不敢再往深處想了。

“命這個東西是不能不信的。”烏雲索娃說,“好啦,今天不說這些啦。我去做飯。”

飯罷,烏雲索娃去了書屋,蒙克圖便倒在她的床上睡著了。他睡了近一年來最踏實的一覺,睜開眼時,烏雲索娃已為他準備好了晚飯。蒙克圖是晚上八點半動身的。他在烏雲書屋裏拎了個皮包,便直奔蘆葦蕩的方向而去。他在蘆革最茂密的地方停下腳步,這正是許多年前他親眼看見白天鵝親吻雛鵝的那塊寶地。巴鹽淖爾湖平躺在他的腳下,呈現出前所未有的靜謐與安詳。白色的銀河輝映著湖麵,猶如一條漫漫的天路,伸向朦朧而又神秘的遠方。蒙克圖的靈魂倏地脫離了自己的軀殼,沿著這條天路向無遠弗屆的玄空裏遁去。他仿佛已經聽到了來自天國的呼喚:

抬起你的頭來,

再堅定你自己。

因為既已從人間來到天堂,

一定已在我們的光芒之中鍛煉成熟。

良久以後,蒙克圖才走出美妙的幻覺,恍恍惚惚地回到現實中來。原來是他觸景生情,想起了《神曲·天堂》裏但丁的詩句。在這個美好而神秘的瞬間,他的思想似乎爬上了一個覺悟的高度。蒙克圖將兩隻手圈成喇叭形狀,搭在嘴上吹響了第一聲口哨。四下裏,除了稀疏而無力的蛙鳴和蘆葉在微風中竊竊私語的聲音之外,就隻有那悠遠的古箏樂曲在他的耳畔回響。蒙克圖一點也沒有覺察到自己所期待的動靜,便又吹響了第二聲口哨。哨聲剛剛響過一半的樣子,他就聽見自己的後腦勺嘣地響了一聲,眼前一黑,便一切都結束了。驟然間,真事俱已隱去,天地混沌一片。

蒙克圖終於得到了永久的解脫。

可是,按湖影居士的說法,那還不是真正的解脫。他的元神還將進入那個神秘的生死輪回之所,經過拷問後說不定還得原路返回,依附另一個生命體而存在,但至少他的軀體是得到了永久的解脫。蒙克圖恐怕做夢也不會想到,一個生命的消逝原來如此簡單,簡單得就像他抬腳踩死一隻無辜的蛤蟆一樣。

法國作家司湯達曾在他的小說裏寫道,一顆快要落地的頭顱比任何時候都更加富有詩意。他的神來之筆無疑是要傳達一個鮮為人知的信息,一個即將被處決的人會回憶起許多美好的時光,腦海裏甚至會閃現出瞬息的神往與陶醉。蒙克圖雖然沒得到這樣的機會,但可以想見,他的頭顱在落地前的那一刻,也還是充滿詩意的。

悠悠歲月世事紛,湖邊過客也匆匆,芸芸富貴能幾何,一樣悲歡濁堪清,花開花落皆是緣,天路漫漫向空靈,壯誌未遂身先死,留於他世做笑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