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時,家人備上酒來。三人序坐而飲、此時蘇友白就執子婿之禮,坐於橫首。大家說說笑笑,十分快暢。飲了半日,吃過飯,家人撤過。大家就起身閑話。
蘇友白聞一會,就乘機說道:“小婿尚有一事上告。”白公道:“又有何事?”蘇友白道:“小婿前日所雲避禍之人,昨日偶得一信,知他蹤跡。”白公道:“知他蹤跡在於何處?”蘇友白道:“說來又奇,他說叫小婿到嶽父府上訪問便知。”白公笑道:“這果又奇了,怎麼要訪問於我?兄說他是江南誰氏之女?”蘇友白道:“不是江南,乃山東盧宅。”
白公道:“我查得山東盧一泓物故久矣,他兒子又小。一個寡婦人家,蘇兄怎麼知道?又誰人為兄作伐?”蘇友白道:“小婿去歲進京時,行至山東忽然被劫,棲於逆旅,進退不能。偶遇一個李中書要晚生代他作詩,許贈盤纏,因邀晚生至家。不期這李家就與盧宅緊鄰。晚生偶在後園門首閑步,適值盧家公子也閑步出來,彼此相遇,偶爾談心,遂成密契。贈了小婿的路費,又說他有一妹,許結絲蘿。”白公道:“兄且說這盧家公子多大年紀.人物如何?”蘇友白道:“若說盧家這公子,去歲十六,今年十七。其人品之美,翩翩皎皎有如玉樹臨風。小婿與之相對,實抱形影之慚。”
白公道:“兄出京時路過山東,又曾相會嗎?”蘇友白道:“小婿出京過山東時滿望一會,不期盧宅前後門俱封鎖而閬無一人。再三訪問李中書,他隻說他家止有寡婦弱女,公子才五六歲,今避禍江南去了,並無十六七歲的長公子。小婿又訪問一個錢孝廉,他亦如此說。故小婿一向如在夢中,茫然不知所以。昨在敝友處偶得盧兄一信,始知盧兄自有其人,而前訪問之不真也。但隻是書中叫到府上訪問,又是何說?”
白公道:“這盧生叫甚名字?”蘇友白道:“叫做盧夢梨。”白公道:“他既說在我家訪問,必然有因,容我與兄細查再複。”
吳翰林道:“蘇兄步來,車馬俱在何處?”蘇友白道:“就在前白石村觀音寺中,乃向日之舊寓也。”白公道:“寺中甚遠,何不移到此處,以便朝夕接談?”遂分咐家人去取行李。到了傍晚,又重新上席,三人雄談快飲,直吃二鼓方散。蘇友白就在東莊住下。白公與吳翰林仍舊回家。吳翰林就在夢草軒去睡。白公退入後廳,因有酒也就睡了。
到次日起來,梳洗畢,方叫嫣素請小姐來說話。原來白小姐昨日已有人報知,柳生即是蘇生,與盧小姐不勝歡喜。今聞父命,忙來相見。白公見了,就笑說道:“原來柳生即是蘇生。如今看來,你母舅為你作代也不差,你父親為你擇婿也不差,考察首與科甲取人都不差矣。可見有真才者處處見賞。”白小姐道:“總是一個人,不意有許多轉折,累爹爹費心。”
白公道:“這都罷了,隻是還有一件,”就將蘇友白所說盧家之事說了一遍道:“這分明是甥女之事,為何得有一個公子?”白小姐道:“夢梨妹子這事也曾對孩兒說過。他父親又亡過,兄弟又小,母親寡居又不便揮婿,恐異日失身非偶,故行權改做男裝,與蘇郎相見。贈金、許盟、寄書都是實事。如今還望爹爹與他成全。”白公聽了大喜道:“不意他小小年紀到有許多作用!我原主意你姊妹二人同嫁柳生,今日同歸蘇郎也是一般。這等看來,他的願也遂了,我的心也盡了。此乃極快之事,有何不可?你可說與他知。姑娘麵前不必題了。”白小姐應諾。
白公就同吳翰林到東莊來。三人見過,白公就對蘇友白說道:“昨日見所托盧夢梨之事,我細細一訪,果有其人。”蘇友白歡喜道:“盧兄今在何處,可能一會?”白公道:“盧夢梨因避禍一處,今尚未可相見。若要他令妹親事,都在學生身上。”蘇友白道:“非是晚生得隴望蜀,貪得無厭。隻因小婿在窮途狼狽之餘,蒙夢梨兄一言半麵之間,即慨贈三十金,又加以金鐲明珠,又許以婚姻之約,情意殷殷,雖古之大俠不過是也。今小婿僥-一第即背前盟,真狗彘不食其餘矣。”吳翰林道:“難得,難得。夢梨之贈可謂識人矣。”白公道:“此自義舉。我輩亦樂觀其成。但隻是我前日所許甥女恐不能矣,再無三女同居之事。”蘇友白道:“夢梨俠士,嶽父何不以外甥女配之?亦良偶也。”白公道:“這裏再議。”
大家閑談,又說些張軌如換《新柳詩》並蘇有德詐書假冒二事,大家笑了一會。蘇友白道:“如今蒙嶽父垂愛,事已大定,以前之態盡可相忘。況二人俱係舊故,尚望仍前優待,以示包容。”白公笑道:“正合我心也。”就叫家人發兩個名帖,一個去請張軌如相公,一個去請蘇有德相公,就說蘇爺在此,請去同坐。不多時二人先後都到,相見甚是足恭。大家在東莊閑要不題。
卻說蘇禦史複命之後,見蘇友白改正了翰林,不勝歡喜。因後代有人,便無心做官,遂出疏告病,又出揭到督察院堂上,至再至三的說了,方準回籍調理,俟痊可日原官起用。蘇禦史得了旨,就忙忙出京,先到河南家裏,住了月餘,就起身到金陵來與蘇友白完婚。報到錦石村來,蘇友白忙辭了白公、吳翰林,就接到金陵城中舊屋裏來。恰恰這日蘇禦史也到了。父子相見,不勝歡喜。蘇禦史問及姻親之事,蘇友白就將楊巡撫招贅,及改姓遇皇甫,歸來對明,並盧夢梨之事,前前後後細說了一遍。蘇禦史滿心歡喜道:“世事奇奇怪怪,異日可成一段佳話矣。”府縣各官聞知,都來拜望請酒,鬧擾不休。蘇禦史與蘇友商議道:“城中宣雜難住,莫苦就在眾所周知石村卜一居,與白公為鄰。一來結姻甚便;二來白公無子,彼此相依,使他無孤寂之悲;三來村中山水幽勝,又有白公往來,盡可娛我之老。”蘇友白道:“大人所見最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