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並非要死,偶然發生的一件事向我清醒地敲響了警鍾,它警告我,象這樣把日子打發走是愚蠢的——因為每過去新的一天,都隱藏著和充滿著來自獸人怪物(就簡稱為獸怪①吧,因為它們已經不成其為獸人了)的日益增加的危險。有一天我正躺在圍場外牆的陰影裏,向外注視著大海,突然有什麼東西碰觸我腳跟的皮膚,把我嚇了一跳,我吃驚地四下一看,發現那個粉紅色小樹懶似的家夥正在眨巴著眼睛直視著我的臉。它早就失去了說話和積極活動的能力了。這小畜牲的細長柔軟的毛發,一天天長得越來越密,粗而短的爪子也更加歪斜,當它看到已經引起我的注意時,它呻吟似地叫喚了一聲,朝著灌木叢跑了幾步,又回過頭來望著我。
【①由於獸人已蛻化成獸怪,故下文中稱呼獸怪的代詞,也由“他”成“她”改稱為“它”。】
起初我還不明白,可是我刹時想到它是想要我服著它,後來我還是慢慢地跟它去了——因為天太熱了。我們來到了樹林裏,它攀枝而上,鑽進了林中,因為在樹林搖擺的枝藤上,它反而要比在地麵上走得更好。
突然在一塊被踏平了的叢中空地上,我碰到了一群像鬼一樣可怕的怪物。總跟在我身邊的狗人躺在地上,死了,屍體近旁蜷縮著那個鬣豬人,還在用它那畸形的爪子緊抓著狗人瑟瑟顫抖的血淋淋的肉,連咬帶啃著,並且還興高采烈地嗥叫著。我走近它時,這個怪物衝著我抬起了灼灼發光的眼睛。嘴唇哆嗦戰顫地咧向了後麵,露出了沾滿鮮血的利牙,它威脅恐嚇地向我咆哮著。這家夥既不害怕,也不感到羞恥——從它身上已經看不到哪怕是最後一點點的人性味兒了。我又向前跨了一步,停住了腳步,掏出了手槍。我到底麵對麵地找到了它。
這個畜牲一絲逃遁的跡象都沒有。可是它的耳朵貼向了後麵,汗毛倒豎,身體蜷縮成了一團。我向它兩眼中間瞄準,開了槍。就在這同時,這家夥一躍,直向我撲來,我就像是九柱戲中被球擊倒的木柱一樣,被它撞了個跟鬥。這家夥用它那殘廢了似的手,牢牢地抓住了我,並且一爪打在我臉上。它這一竄,從我頭上飛越而過。我整個被壓倒在它後半部軀體的下麵,幸虧我彈未虛發,就在它向前撲躍的一刹那,它被擊斃了。我從它那肮髒的死沉死沉的屍體下爬了出來,混身顫抖地站起身來,緊盯著它那還在抽搐的屍體。至少這一危險算是過去了。可是我知道,這隻不過是必將發生的一係列故態複萌的先聲。
我在一堆柴堆上把這兩具屍體燒掉了。現在我的的確確地看清楚了,除非我離開這個小島,否則我的死隻不過是時間遲早而已。那時隻有一、兩個例外,所有的獸怪都早已離開了峽穀,並且根據它們自己的口味,在島上的密林深處,為自己建造了巢穴。隻有很少的獸怪在白天躡手躡腳地蕩來蕩去,大多數都是白天睡覺。在一個新來的人看來,這個小島好象是荒蕪淒涼的。可是到了夜裏,空中就響起了它們的呼叫聲和嗥哮聲,使人膽戰心驚。我真有心對它們進行一場大屠殺,——設下陷阱,或者用刀子和它們格鬥。如果我真有足夠子彈的話,我就會毫不遲疑地開始這場屠殺。那時這類危險的食肉動物也就剩下不足二十個了,那些更為驍勇凶悍的家夥都已經兀了。我的最後的朋友,我那可憐的狗死去以後,我也多少養成了白天打盹兒的習慣,以便在晚上警戒。我在圍場的牆中,重新造了一處茅屋,入口搞得十分狹窄,不管是誰想要進來,都必定會發出相當大的響動。那群家夥也忘掉了取火的技藝,而且對火重又懼怕起來。我又一次著手把木樁和樹枝釘在一起,而且這次幾乎是非常熱心,想為我的逃亡造一個木排。
我遇到了不計其數的困難。我是個笨得出奇的人——在起源於瑞典的工藝教育時期開始之前,我的學生時代已經結束了——可是,以這樣或那樣笨拙費事、舍近求遠的方式,我到底還是滿足了製備木徘大多數的要求,而且這次我特別注意到了木排的結實程度。唯一難以克服的困難是,假如要在這沒有航行過的海域裏漂泊,我沒有容納所須要淡水的容器。我真的甚至要嚐試製造陶器了,可惜島上沒有粘土。我長久鬱鬱不樂地在島上走來走去。全力以赴地試圖解決這一最後的困難。有時我忍不住氣得暴跳如雷,簡直要氣瘋了,在難忍的心煩意亂中,對著一些倒黴的樹,亂砍亂劈一通。可是我卻想不出任何辦法。過了沒有多久,那一天終於來了,那是我心醉神迷地度過的美妙的一天。我在西南方向看到了一麵風帆,一麵象雙桅縱帆式帆船的風帆一樣的小小的風帆,我立刻點燃起一大堆柴火,我就在火堆的灼熱中,在中午太陽的灼熱中,站在火堆旁注視著。我盯著那條小船,整整盯了一整天,不吃不喝,最後隻覺得頭昏眼花,天旋地轉。獸怪們跑來瞪著我,看來都覺得莫名其妙,又走開了。當夜幕降臨,把小船吞噬在黑暗之中時,小船距島還很遠。一晚上我不辭勞苦地把篝火燒得火紅通亮,火苗高燃。獸怪們的眼睛從黑暗之中閃閃發光,驚奇地注視著。天亮之後,小船距島近了一些,我看到這是小船掛著的一麵肮髒的斜桁用的橫帆。我的眼睛都盯酸了,我凝視著,可又不相信我的眼睛。船裏有兩個人,都坐在低處,一個在船頭,一個在船舵旁。小船行駛得非常奇怪,船頭不是正順風,小船偏出航線,沒有乘風行駛。
天越來越亮了,我開始朝著他們搖晁著我那件外套的最後一塊破布片,可是他們並沒有注意到我,兩個人仍舊是那麼麵對麵地坐著。我走到低低的山岬的最底處,打著手勢,高聲喊叫著。毫無反響,小船還是繼續沿著它漫無目的的航道漂駛著,慢慢地,非常慢地漂向了海灣深處。一隻大白鳥突然從船裏飛了起來,可是那兩個人卻毫未驚動,或者是熟視無睹。大鳥在船的上空兜了個圈子,然後伸展著強有力的翅膀在我頭頂上一掠而過。
我停止了呼叫,坐在山岬上,手托著腮幫目不轉睛地凝視著。慢慢地,慢慢地,那條小船駛過此處向西漂去。要不是有一種冰冷模糊的恐懼拖住了我,我真的要跳進海水向小船遊去。到了下午,潮水使小船擱淺了,小船被丟在了圍場廢墟西邊大約一百碼的地方。
小船裏的人都死了,而且死的時間太久了,我壓歪小船的一側把他們拖出船來時,兩個人全都支離破碎了。其中一個人,長著一頭很象吐根號船長似的亂蓬蓬的紅頭發,在船底還扔著一頂汙髒的白帽子。我站在船邊,三個獸怪偷偷地從灌木叢裏溜了出來,跑到我近旁,朝著我直嗅鼻子。頓時我一陣發嘔,渾身一陣痙攣。我把小船推下沙灘,爬上船去。獸怪之中的兩個狼人,抽搐著鼻孔,閃爍著亮眼睛上前來;第三個獸怪是那個可怕得難以形容的熊牛人。
當我看到它們走近那的具殘骸,聽見它們互相嗥叫著,瞥見它們閃閃的利齒時,繼一番惡心之後,又生起了類乎瘋狂的恐怖的感覺。我轉身把背朝著它們,扯下橫帆,舉槳向海裏劃去。我簡直不敢再回頭看它們一眼。那天晚上,我就把船停在暗礁和小島之間。次日清晨,我繞了個圈子走到小溪旁,把船上的空桶灌滿了水。然後我又在盡可能控製的耐心下,采集了一些野果,用最後的三顆子彈,伏擊並且殺死了兩隻兔子。這期間,我把小船停泊並且係在暗礁向小島伸出的突出的礁石上,以免遭獸怪之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