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獸人蛻變(2 / 3)

在最初的一個月左右,和其後的狀況相比,獸人們還是人味十足的,除了我的狗友之外,對於一、兩個獸人,我甚至還懷有某種可以容忍的友好之情。那個粉紅色小樹懶似的怪物,對我還表示了奇怪的愛慕深情,總是喜歡跟著我轉來轉去的。可是猿人卻使我煩透了。他憑仗著他的手有五個指頭,就自以為可以和我平起平坐了,於是就對我整天價吱吱喳喳地嘮叨著,信口瞎聊著一些眾所周知的大廢話。他使我稍感欣慰的一點是:他有一種製造新字的奇異有趣的怪癖。我相信他肯定有個想法,就是快嘴羅嗦地說出一些毫無意義的名稱,才算是恰如其分地運用語言。他把它叫作“大思想”,以便把它與“小思想”——合情合理的日常生活利益——相區別。每當我說一點什麼他不明白的東西,他便大為讚許,誇獎不絕,讓我再說一遍,熟記在心,並且走去對著所有更為寬厚溫和的獸人,不是這兒錯一字就是那兒差一字地複誦起來。他對於什麼是明,什麼是理解,則滿不放在心上。我創造了一些非常希奇古怪的“大思想”,為他專用。我現在認為,他是我所遇到的最為愚蠢的家夥;他以一種最為美妙的方式,顯現出了一點也沒有失去猿猴天生蠢性的人的特殊的愚笨。這些,我說,就是我孤身一人與這些畜牲為伍的最初幾個星期的情況。他們在此間倒還尊重法律所確立的習慣,行為舉止也還遵循一般的禮儀。有一次,我又發現了一隻被撕成碎片的兔子,我敢肯定這一定是鬣豬人幹的,可是事態並沒有再發展下去。直到大約五月了,我才第一次明顯地覺察到他們的言談舉止日益顯著的差異,他們的發音越來越粗啞,同時還越來越不愛講話。猿人的碎嘴嘮叨,從他那個愛說勁兒來說,是有增無減;可是從可以理解的程度來說,卻是每況愈下,而且是越來越像猿猴了。其他一些獸人,盡管在當時還仍然懂得我對他們說話的意思,可是看來卻幹脆慢慢失去了對於語言會話的掌握。你能夠想象出這樣一種情景嗎?——語言一度是那麼清晰確切,聲調柔和,有如潺潺流水,可是卻漸漸失去了原樣和含意,又變成了隻不過是一串疙裏疙瘩的聲音。此外,他們直立走路也越來越困難。盡管他們明顯地自以為恥,可我還是不時地撞見不是這個,就是那個,在用腳指和指尖四腳著地地跑路,而且不大能夠再恢複直立的姿勢了。他們拿東西的手越來越笨拙,他們吸啜著喝水,咬啃著吃東西。這些在獸人中都日複一日地變得越來越普通了。我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強烈地意識到莫羅曾對我說起過的“頑固的獸性”。他們在蛻變著,在非常迅速地蛻變著。

我不無驚奇的注意到,在那些獸人中最早蛻變的全是女性。這些獸人開始漸漸地不去理睬關於禮儀端莊的訓令了,而且多半是故意而為的。另外一些獸人,甚至竟在光天化日之下褻瀆一夫一妻製的規定。法律的慣例顯然正在失去威力。我不能就這個不愉快的話題再說下去了。狗人又悄悄地不知不覺地恢複了狗的常態,他一天天地變得啞口無言,四腳著地走路,而且又混身長滿了毛。我幾乎沒有注意到他的這個轉變,不覺之間,他已經從一個充當我左膀右臂的同伴,變成了行走蹣跚,跟在我身邊的一隻狗。由於漫不經心,混亂分裂的情況與日俱增,我們居住的從來就不曾舒適過的峽穀住處,變得如此令人厭惡,我隻好棄居出走,穿過小島,在莫羅圍場的烏黑的廢墟中用樹枝給自己搭了一座茅屋。我發覺,獸人們對一些痛苦的記憶,倒還使得那個地方成了最安全的地方了。

不可能詳述這些怪物墮落蛻變的每一步過程,沒辦法敘述他們怎麼樣一天天地失去了人的外形,他們怎麼樣扔掉了繃帶和裹布,最後幹脆一絲不掛,他們裸露的四肢手足怎麼樣又漸漸地長滿了毛,他們的前額怎麼樣退化,臉部又怎麼樣突出,在我孤身一人度過的頭一個月裏,我曾經容許自己和一些獸人相處的類乎人類的親近。怎麼樣變成了恐怖的回憶。

這種變化是緩慢的,也是不可避免的。發生這種變化,無論是對他們還是對我,都沒有帶來任何明顯的驚愕。我到獸人群裏去,仍舊安然無事,因為在這個下滑退化的變化中,還沒有發生什麼突然的震動,因而也還沒有生變出漸漸取代人性的、日益增加激發獸性大爆發的因素。可是我開始擔驚受怕,這種震驚遲早是要發生的。狗人跟著我來到了圍場,他的警戒使我得以在類乎於平靜的時間裏睡一會兒覺。粉紅色小樹懶似的怪物,變得害羞了,離開了我,又爬回到樹枝之間,過起野生生活來。我們正好是處在一種平衡均勢的狀況之中,就好像是馴獸者展覽的一個“快樂家族”大籠子所存在的情況一樣,假如這個馴獸者永遠不再去碰這個籠子的話。

當然這些家夥並沒有退化成讀者在動物園裏看到過的野獸那樣——沒有退化成普通的熊、狼、虎、牛、豬和猴子等。每一個退化的獸人身上,仍然還有一些特殊的東西。在莫羅把這個動物和那個動物合而為一的每一個獸人身上,有的主要是熊的特征。有的主要是貓的特征,有的主要是牛的特征,可是每一個又都沾染上了其他動物的一些特征——就像是一種通過具體的配置排列而體現來的綜合化的獸性特征。這些獸人身上日益衰退的一點點人性,仍然不時地使我驚嚇不已;也許瞬間片刻地又重新想說起話來,前腳出乎意料的靈巧熟練,還有那想要直立走路的可憐的嚐試。

我肯定也發生了奇特的變化,空蕩蕩地掛在我身上的衣服,就象是黃色的破麻袋片,從比比皆是的破綻中,露出了曬得黑黑的皮膚。頭發長得很長,而且都亂蓬蓬地糾結在一起。就是現在還有人對我說,我的眼睛閃著一種奇怪的光,眼珠瞬間飛快地轉動,露出一種時刻警戒的神氣。

起初,我在南麵的海灘上度過白天的時光,期待著一條船,盼望祈求著一條船的光臨。隨著這一年的逝去,我計算著吐根號船返回的日期,可是她從來沒有出現過。我有五次看到航帆,三次看到青煙,可是從來沒有任何東西到得小島上來。我一直準備好一堆篝火,可是這個小島時刻可能有火山爆發的名聲,無疑使得這堆篝火失去了作為信號的作用。

直到差不多九月或十月了,我才開始想起要紮一副木排。那時我的傷臂已經痊愈,兩隻手又都可以為我效勞了。起初,我發現自己真是無能得驚人。我一輩子從來沒幹過木工或諸如此類的活兒,我在樹林裏日複一日地從事著試驗性的代木和捆紮木排的工作。沒有繩子,也碰不到任何可以用來製作繩子的東西。遍地都是的纏藤蔓草,看來都不夠柔韌結實,而憑借我肚子裏全部科學教育的亂七八糟的存貨,也想不出任何辦法能夠使它們柔韌結實起來。在圍場的烏黑一片的廢墟中,存兩隻船被燒掉的沙灘上,我整整花了兩個多旱期東掘西挖,尋覓可能確實可用的釘子和其他散落的金屬碎片。有些獸人間或地跑來盯著我,可我一叫他,他又連竄帶蹦地跑開了。接著霹雷暴雨的季節來臨了,這大大延遲了我的工作,可是木排到底還是紮成了。

看著紮好的木排,我欣喜萬分。可是因為缺乏某種實用觀念,而這又一直正是我的致命弱點,我是在距離大海一英裏多的地方把它紮好的,結果還沒把它拖到沙灘上,木排就散了架了。也許這樣倒好,省得我還要把它推下水去。當時由於這次失敗,使得我悲悔欲絕,有好幾天我在沙灘上鬱鬱不樂地發呆,凝視著海水,並且還想到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