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成進士債主冤家齊證罪說仇人泥犁刀劍總生花(2 / 3)

莫道令威重到日,徒將城郭愴歸魂。

徐鵬子問道:“我有甚虧負你,你就走了?幾陷我於死地!

“春櫻道:”這是婢子該死。其中卻有個緣故。“夫人王氏道:”甚緣故,你慢慢兒說來。“春櫻道:”那日老爺功名不遂,心下著惱,奴婢不堪驅使,因而觸怒。從小受老爺、奶奶恩養,豈有寒怨之心?不想那日那姓周的白日鬼來看老爺,此時叫我捧茶出去。白日鬼問道:“你為甚麼眼睛哭得紅紅的?‘我彼時不合應了他一句道:”相公放榜不中,家裏這幾日吵鬧不過。’白日鬼道:“恁樣講,著實難為了你。你有爹娘麼?何不暫躲一兩日,等他過了性子,再回來也好。‘我對他道:”爹娘在城外,我卻不認得路。若躲過得一兩日,這就萬幸。’白日鬼道:“明日侵早我做個陰騭,送你回去住幾日,轉來還替你對相公說,叫他寬你些。‘奴婢一時短見,還望他對相公處討饒。那曉得他第二日趁奶奶們未醒,果然敲門,叫我出去。我隻當他是好意,就不合同他出來。誰知他一領就把我送到丁家來。丁家接住,就把我關在一片屋裏,不通消息。後來聞得他買了爹娘來吵鬧,又包他告狀,送了那官五百兩銀子,要處死了你才放心。”夫人老大驚異,對鵬子道:“你與丁家有甚仇麼?”鵬子低頭想道:“我與他沒甚冤仇,苦苦這般害我怎的?”春櫻道:“還有話說。聞得他中舉人的卷子,是改了老爺的,老爺曾到白日鬼麵前說,要到監場察院處告他,他又是那推官的門生,極力幫他,就借奴婢身上,先發製人,這都是我該死了。”說完又哭。

鵬子點了點頭道:“原來恁樣。叫人那裏摸頭腦去!怪得那日過堂時節,他那般局不寧光景,誰知到是他良心發見的。”

夫人道:“這樣惡人,怎麼天還把一頂紗帽與他戴?陷得我兩人險作他鄉之鬼。”鵬子道:“我如今這樣,他如今那樣。

我雖然流離顛沛,還有見天日時節;別人參了他,恰好撞在我手裏結局,這就也是個報應了。“說猶未了,傳稟進來,說科裏蕭爺請赴席。鵬子即時出來,到蕭衙去。正是:平日殺人都市中,爭道相逢不相識。

淒淒不似向時聲,滿座聞之皆掩泣。

卻說徐鵬子來赴席,就問蕭掌科:“老先生尊召,同座還有甚人?”蕭掌科道:“學生特設奉敬,並無陪賓。席間還有一事相商。”鵬子道:“這樣怎敢當?”須臾坐下,酒斟數巡,蕭掌科道:“學生今日見屈者,正為丁全那廝。爰書雖定,隻求老先生早些造冊送堂,以便遣行,不可再留連濡滯,致有漏網之恨。”鵬子道:“正欲請教一事:請問老先生疏稿言言金石,字字秋霜,但所雲場屋關節,這件不知何所指實,幸明賜教。”蕭掌科道:“這事不提就罷,提起來鑽心刺骨,恨不食其肉而寢其皮。老先生不厭煩絮,請借樽酒消閑,為老先生講一遍。學生習的是《春秋》,壯年才舉於鄉。節連會試,幾遭不中,鄉人皆以我為錢秀才了。

其時因一墳墓,老父與鄉人口角。鄉人有囗心老父之意,因學生公車在即,鄉人觀望伺隙而發。老父臨行謂學生曰:“鄉人有心挑釁久矣,你此行若中進士,他就中止;若不中進士,恐有不能忘情者。你須努力博個進士,以慰父望。今日軺發之日,即汝父睜眸之日也。‘比時學生答道:”大人不必憂慮,此行揣摩已成,斷然要中,決不負倚閭之望。’老父點頭而別。

及到會試,學生極力敲推,成就七篇文字,反複翻閱,決然可中。出場遂謄稿飛報老父,使老父見而寬心。三場皆稱,到揭曉日寂然無聞,因而不憤,候取了落卷,看作何分曉。那曉得討了落卷出來,學生卷上,竟不是學生的文字,竟是潦潦草草,極不象樣幾篇臭爛文字。卻好走到坊中,看見丁全這廝的朱卷,卻與學生的一般。學生就照謄錄的人名,尋著替他理論,他說不關我們小人事,就是監場一位老爺那裏發下叫謄的,小的怎敢不依?學生正欲告發,以泄心中不平之忿,因想家難方殷,又生他釁,恐貽老父不安,隻得寒忍。鄉人因學生又不中了,遂將老父告在本縣。那知縣又與學生素不相投,乘機生詐,就出牌徑拿老父。老父氣鬱,因而得病不起。喪殯之儀,草率不堪。此事皆因不中,不中又因丁全,此學生痛心切骨,欲手刃報父之仇一也。“

說完道:“老先生請酒。老先生聽得可發指否?”鵬子點了點頭道:“是。”蕭掌科道:“還不止是。學生家道窮了,起複後隻得就教。那曉得時運不濟,單拈了一根廣西柳州府學教諭。許遠路程,揭借了盤費,吃了許多驚恐辛苦,教官體麵,那裏嚇得動人?況獠蠻地方,怕的打劫,那裏怕你教官?真正是齏鹽苦淡,老母好生不遂,又受了那邊山嵐野瘴,得了一病,醫了數百金,總是不起。此舉皆因不中,不中又因丁全,此學生痛心切骨,欲手刃報母之仇一也。”

講完又道:“請酒,老先生聽得可發指麼?”鵬子又點了點頭道:“是。”蕭掌科道:“還不止是。你說那千裏之喪,怎得容易回鄉?學生除供給醫藥之費,囊中已是蕭然了,盡將賤內衣裳首飾,可變賣的變賣,可融化的融化,不上四五十金。

又到同官處告貸,他們極力齎發,也不上五十金。幸爾敝鄉一個相知,在省下作官,學生親自到他任上求借,蒙他即借二百金,寫了合契,著學生回鄉備還他家裏。學生感他不過,一路省儉,搬將母柩回來。你想一個又老又窮的舉人,又在艱中,那裏得這二百金還人?那些討債的討了幾回,見無撈摸,次後就出言出語了,最後就敲門打壁的罵了。那日學生他出,那些討債的竟向內室辱罵,賤內不堪,回了幾句,那些人故意發作,說道:“賴債,還來打我!‘因而並賤內推撲暈倒。賤內受氣不甘,從此得病,不上半年,相繼而亡。此事皆因不中,不中又因丁全,此學生痛心切骨、要手刃報妻之仇一也。”

講完又道:“請酒,老先生聽得可發指麼?”鵬子又點了點頭道:“是。”蕭掌科道:“此三者皆其大端,約略舉而言之,其中造次顛沛還有百倍幹此者,不敢盡述,恐汙尊耳。近來始成進士,初授行人,受國恩超擢今職。打聽這廝罪惡貫盈,意欲舉發。但他新投權相門下,作幹兒子,學生恐一時力量不及,不唯無益,反置不共戴天之仇於不能報之地,隻得刳心忍耐。今幸冰山已倒,百足無能,荷聖明恩允,稍泄前憤。總之,這廝縱懸首蒿街,消不得終天之恨!老先生休見怪。汙耳!汙耳!”鵬子道:“原來如此。恐怕世人受此累者不少。”蕭掌科道:“據老先生說有所聞見,亦祈賜教!”鵬子便寒糊答應道:“學生也是這等說,未必指丁全一人。”蕭掌科道:“隻是求老先生速些,至囑!至囑!”又吃了幾杯,方才告別。正是:佛說大慈悲,眾生多水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