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吉的改變
老實說,金田一耕助一直感到很好奇,為什麼自從昭和二十八年發生“人頭風鈴殺人事件”之後,本條直吉就好像變了一個人,開始對本條德兵衛的話唯命是從。
為了慎重起見,金田一耕助還特別問本條直吉有關那天晚上的事情。
“從那天晚上起,我開始覺得在我父親麵前抬不起頭。”
本條直吉老實地回答。
“為什麼?”
“當時那個女人不是打電話到店裏來嗎?老實說,我覺得有些害怕,希望我父親能陪我一塊兒去。雖然我瞧不起父親凡事小心翼翼的個性,可是心裏卻相當依賴他。”
“當時房太郎也一塊兒去了,不是嗎?”
“那個人天生喜歡管閑事,不論什麼事總喜歡軋上一腳。”
“那麼,在發現那顆人頭的時候,你們三個人有什麼反應、那件事可說是你一生中的大事,即使事隔多年,你應該還記憶猶新吧?”
“是啊!我活到這把年紀,已經不認為麵子有多重要了。坦白說,當我發現那真的是一顆人頭的時候,忍不住大叫一聲,想立刻逃離現場。房太郎也好不到哪兒去,就在我們兩個準備拔腿就跑之際,卻看見我父親……”
“令尊當時的反應如何?”
“我父親站在人頭下方,目不轉睛地盯著那顆人頭看。他甚至伸手去摸摸看,確定那是不是真的人頭。沒有多久,我父親便一個人喃喃自語著。”
“他說了什麼?”
“大概是‘太離譜了!竟然會有這種事’吧?”
“這麼說,令尊認為在那種情況下不應該會有那顆人頭嘍?”
“或許吧!當時我並沒有其他的看法。”
“原來如此。然後呢?”
“我本來想拉我父親一塊兒逃離現場,不……不隻是逃,我還想去醫院坡附近的派出所報案,房太郎也跟我有同樣的看法,可是我父親卻不聽我們的意見。
當時他說:‘那麼客人委托我們的事怎麼辦?’我立刻回答:‘爸爸,別開玩笑了,這是殺人事件啊!哪還管得著什麼客人不客人的,弄不好別人還以為人是我們殺的呢!快點走吧!’一旁的房太郎也跟我一樣,早就嚇得魂不附體。”
“當時令尊一點兒也不緊張嗎?”
“是啊!我父親還說:直吉、房太郎,這有什麼好怕的!你們看,這顆腦袋還沒出現腐爛的跡象,應該是昨天或今天才被割下來的,所以就算遲半個鍾頭或一個鍾頭報案也不會有什麼影響,再說,我們可是來做生意的。你們瞧,客人依約把照相的費用放在這兒了。”
“於是你們就照你父親的意思開始拍照?”
“金田一先生,這也是不得已的。我和房太郎都嚇得半死,可是我父親卻非常冷靜,他還不斷告訴我們這就叫做生意,甚至還訓斥我們說:‘連這點小事都弄不好,將來還能成什麼大器?’
雖然我很害怕,但奇怪的是,當我照著父親的意思去做的時候,一顆心居然就平靜下來了,從那一次之後,我再也不敢瞧不起我的父親。”
“也就是說,你被你父親堅定的人格和勇敢的意誌力打敗了?”
“金田一先生,人在危急存亡之際不是都會發揮潛能嗎,當時我父親的表現的確很有大將之風。相形之下,我就顯得太過膽怯。
因此從那件事之後,我在我父親麵前自然就抬不起頭來,我父親叫我往東,我便不敢往西,而且此後本條照相館也漸漸步上軌道,一直到我父親告訴我真相以前,我都沒有察覺到這背後還隱藏著威脅、恐嚇的不法手段。”
“嗯,謝謝你告訴我這些。對了,當時拍攝人頭的底片……我記得有五張對不對,後來怎麼樣了,是不是全被警方收走了?”
“哦,那些底片啊……警方隔了一陣子就全部還給我們,但是他們要求,絕對不可以讓照片流到市麵上。”
“所以現在應該還在府上?”
“應該是可以找得到,因為我父親有收藏癖,他會把所有的底片都妥善收藏好,不過老實說,從那次事件之後我再也沒看過那些照片。”
以上是昭和四十八年四月一日,本條直吉在金田一耕助事務所談的話。
保鏢
人類的第一印象實在很可怕,等等力大誌第一次遇見本條直吉時,他還在警政署任職,當時是昭和二十八年九月七日。
事件發生之後輾轉過了二十年,在這二十年當中也發生過許多事情。血壓容易升高的真田警官沒多久就因為高血壓過世了;當時不過是一名小刑警的加納刑警,後來和金田一耕助共同偵辦過兩、三件案子,憑著那些出色的表現晉升為警官,現在他已經是警政署的加納警官。
等等力即使在經過這麼多年後,對本條直吉的印象還是不怎麼好。
他始終記得第一次見麵時,本條直吉吊兒郎當、厚顏無恥的樣子,所以當他從金田一耕助口中聽到本條直吉的說詞之後,仍然半信半疑。
就在金田一耕助告訴他本條直吉遭受攻擊這件事情的第二天。等等力在都內某個地方跟本條直吉碰麵。
因為金田一耕助向本條直吉大力推薦等等力大誌是個值得信賴的人,如果讓他當本條直吉的隨身護衛,本條直吉就可以放心地在本條會館內活動。
本條直吉當然遵從金田一耕助的建議,立刻在名片後麵寫下工作要項,並蓋好印章交給等等力。
可是他的態度實在令等等力感到生氣。當時本條直吉已經喝得酩酊大醉,他那副吊兒郎當的樣子和二十年前並沒有什麼不同。
如果隻是這樣,倒也還能讓人忍受。但是教等等力不敢苟同的是,在本條直吉狂妄行徑的背後,卻又隱藏著怯懦、卑躬屈膝的樣子。
等等力並沒有想到:再怎麼偉大的人物,當醫生宣告他得了癌症的那一刹那,都會變得膽小、卑屈。
更何況,如果隻是單純地得了癌症也就罷了;隻要及時發現、早期治療,說不定還有痊愈的機會。最糟糕的是像本條直吉這樣,隻知道自己目前處境危險,卻不知道對方會在什麼時候、從哪一方麵、用什麼方式來對付他。
正因為不知道對方報複他的方式和動機,根本無從防範起。
本條直吉除了用酒精麻醉自己的神經,還有什麼方法可以讓他暫時忘卻死亡的威脅呢?
這也就是本條直吉一方麵狂妄自大,一方麵又怯懦、卑屈的原因了。
老實說,本條直吉對等等力一點印象也沒有,他既不問等等力以前是做什麼的,也不問他現在從事哪一行。雖然這表示他很信任金田一耕助,可是他這種態度卻嚴重挫傷了等等力的自尊心。無論如何,昭和四十八年四月十日下午四點,等等力仍準時到高輪的本條會館換班。
這次勤務是三班製,下午四點到午夜十二點是他值勤的時間,在他之前的八個鍾頭,也就是上午八點到下午四點,則是金田一耕助的值勤時間,可是在午夜十二點之後由誰當班,等等力就不得而知了。
當等等力詢問這個問題時,金田一耕助曾一邊抓著他那雜草叢生的亂發,一邊賣關子說道:
“就算我現在不告訴你,到了交班時間你也會知道。總之,是你認識的人就對了。”
金田一耕助露出一副悠哉的樣子。不過等等力始終猜不出這個人究竟是誰,盡管他試著去回想一些他所知道的退休同仁,卻想不出一個適當的人選。
話說回來,四月十日下午四點,當等等力走進本條會館時,心裏真的是感慨萬千。
回想起本條照相館以前不過是一問刷著藍色油漆的簡陋照相館,想不到今天竟然發展成如此現代化的本條會館,這世間的滄海桑田又怎能不教人感歎呢?
這時,正麵大廳裏的大型電子鍾顯示四點整,等等力看了看自己的手表,然後走進警衛室。
這裏原本是本條德兵衛及繼承人本條直吉的辦公室,大約十坪大,擺著兩張同樣大小的辦公桌,其中一張桌子上放著已故德兵衛的照片,照片前麵還供奉兩個花圈。這兩個花圈都是法眼彌生贈送的。
另一張桌子則坐著金田一耕助。隻見金田一耕助大咧咧地坐在那裏,一位中年婦人站在他的旁邊,將他的話做成備忘錄。
金田一耕助一看到等等力,立刻從椅子上跳起來。
“哈!,來了……你從以前就一直是個守時的人。”
他笑著回頭對中年婦人說道:
“我來為你們介紹一下。這一位就是我剛才跟你提到的等等力大誌先生,他從年輕的時候就一直很照顧德兵衛先生,在他工作之前,希望先參觀一下本條會館的內部結構,所以還得麻煩你為等等力先生介紹一下。對了,等等力先生。”
“是的。”
“這位是社長的專任秘書——石川鏡子小姐,我已經詳細跟她介紹過你個人的經曆,現在就由石川小姐帶你四處參觀吧!我先告辭了。
金田一耕助說完,就從衣帽架上拿起他那件實在稱不上高級的開襟外套,笑嘻嘻地走了。
“那麼,我現在就帶你參觀會館內的情形。”
等等力這才認真地打量眼前這位女秘書。
她的年紀大約四十歲左右,從她做事情幹淨利落、不拖泥帶水的樣子,可以看出她是個意誌堅強、做事非常有原則的人。
“不,我想先跟社長打聲招呼。”
“好的,那麼請你稍等一會兒,社長現在在甜蜜之屋接待客人。”
她一邊說,一邊按下內線電話。
“喂,甜蜜之屋……”
說話的人是本條直吉,他還是一副喝醉酒的樣子,但是跟昨天比起來已經比較有精神了。
“等等力先生現在在警衛室,他說想和社長見個麵。”
“啊!請等一下。”
本條直吉大概先跟客人說了兩、三句話,接著才回應秘書的話。
“好的,請你立刻帶他來這裏,我的客人也說想見見他。”
之後,本條直吉便以酒醉後特有的混濁聲音大笑幾聲。
聽到本條直吉這種笑聲,等等力不免皺著眉頭問道:
“那位客人是誰?”
“他剛才來這裏拜訪金田一先生和社長,然後三人就上去甜蜜之屋,所以我也不知道他是誰……您這邊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