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來想把我知道的全部秘密毫無保留地傾訴出去,以使自己的靈魂獲得解脫。但是,突然之間,我在病房的玻璃窗上看到了孟憲異的瘦臉和那對熠熠閃光的三角眼。於是,我緘默了。
女警官沒注意我心裏的變化,拿出一個小本子準備做筆記。我隻得有氣無力地推脫說:“我要到你們派出所才說!”
女警官詫異了:“我們是薇洲市公安局刑警大隊。這種案子派出所已經管不了了!”
“你不是派出所的嗎?”我也很驚詫。
“處理完你們上次的案子,我就調市局了。要不我咋說咱倆有緣分呢!”
我苦笑一下,沒想到自己既孤陋寡聞、又外行,但是,上次案件就沒個結果,我不希望因為這個汪姓警察個人的原因,致使現在的案子再沒結果。於是,我堅持道:“那就到你們市局去,去了我才說!”
孟憲異很輕易地進到病房來了。女警官對他點了一下頭,沒說話。從他們兩人點頭致意和眼神交彙的刹那,出於女性本能的敏感,我感覺到他們兩人之間的一種親密情感。我想,他們兩個一定認識,而且關係不一般。
我的心裏莫名其妙地不安起來,對孟憲異產生了一種幾乎是本能的恐懼感。我強打精神,對做出一副慈悲德行的孟憲異冷漠地說:“你不是來殺人滅口的吧?”
我的話大概把孟憲異和女警官都逗笑了,但是,他們都堅持著沒笑出聲,這一點,我是看出來了。難道我真的是由於驚嚇導致了神經不正常嗎?還是他們串通一氣對我進行反偵察?
“你這是咋整的?”孟憲異做菩薩狀,一對三角眼裏流露出鱷魚眼淚一般的同情,他安慰我說:“你安心養著,好好調養身心,其他的啥都別想。這兒的一切費用,都由我們集團公司負責整。”說罷,他歎了一口氣,“哎,這是咋扯的!……都怪俺沒在薇洲,昨晚趙總派我去了深圳……”
第二天,雖然我的心依然難過,但是我的身體和精神已經完全恢複了。女警官陪我到了薇洲市公安局,主管刑偵的副局長親自接見了我。我坐在有副局長、女警官、還有事故現場見到的那個沒帶槍的警察在場的會議室裏,把我知道的全部情況和盤托出了。什麼王學兵的海外約會、曼穀被追殺;什麼王學兵與耿德英莫名其妙的對話;什麼方子洲的錄象帶;什麼“別問我是誰”的莫名其妙;什麼李雅菊要給章總材料;什麼愛農銀行的賬外經營;什麼京興市摩托車股份的涉嫌跨國洗錢;甚至包括事發之前高大年、史笑法的對話、孟憲異一如既往的鬼祟行為,連材料帶推論,事無巨細,我都如數家珍一般地抖落出來。至於公安部門能不能把我說出的這些案件之點,聯係成一條審判罪犯的絞索,我就不得而知了。甚至公安部門能不能就此推導出章總和李雅菊的死,不是現場表現出的情殺,而是殺人滅口,並以此揪出趙自龍、王學兵、耿德英以及葛浩、孟憲異一夥人,我都沒一點把握。
隻是有一點我是非常清楚的,就是我對公安局同誌說出的越多,對我自己來說,人身就越安全,生命就越有保障;對黑勢力來說,也就越沒進一步加害甚至滅口的必要和價值。
作為對我配合工作的回報,在我的再三要求下,女警官終於向我透露了一點章總的情況,她說:“男死者,有可能是奸殺!”
“奸殺?”我驚愕了。
女警官很肯定地點了頭:“但是,我們已經排出了他因奸殺人再自殺的可能,而且基本確定此案為:先有兩人通奸,後有雙雙被女方原情人殺害。”
“不可能!難道我給你們說了那麼多,都是白說!這完完全全是殺人滅口!”我無法控製住自己的情緒,對著女警官大聲吼叫,“章總是一個好人!我一直認為他和他的愛人都是活雷鋒!”
女警官笑了,一對深邃的眼睛盯視著我:“我們執法是按照證據來的,而不是依據個人的好惡和情感!現在是社會主義的市場經濟了,而且又是初級階段,雷鋒也沒必要高、大、全了。活雷鋒當然也可以有戀情、有感情呀!”
“不!如果你們這麼定案,我就要到你們的上級部門告你們去!”
女警官被我逼急了,嗓音也大起來:“柳韻同誌,請你別感情用事!現在,沒任何證據可以說明男死者像你說的是在找什麼跨國洗錢的線索,並因此而被滅口。而且,我索性告訴你,女死者的陰道裏,有男死者的精液!這是經過DNA化驗的。而且,男死者也是曾經有過男女作風問題前科的主兒!他去年就參與過嫖娼活動,後來被愛農銀行大事化小,抹成了接受異性按摩,還為此受到了愛農銀行的黨紀處分!現在,你還能咋推斷?”
我驚異地爭辯:“章總在京港娛樂城隻是按摩,不會搞啥子賣淫嫖娼的把戲!我可以證明!”
女警官審視著我,終於,把她認為大概不該說的話還是告訴了我:“京港娛樂城有兩盤錄象帶,錄得清清楚楚的,現在的技術還達不到偽造的水平!”
我愕然了,難道除了方子洲的錄象帶,京港娛樂城在按摩間裏還真有自己的攝像係統?難道這就是葛總指使苟連生送到分行的兩盤錄象帶之一?章總自打京港娛樂城的事件之後總帶著一副讓人難以察覺的尷尬表情,難道他按摩之後真的又和那個舞蹈學院的女學生幹了那種事兒?他自己似乎也說過:陪客戶按摩時,這個度不好把握,他自己是“陰溝裏翻船”,看來,女警官說的是真的!
女警官見我無言以對,便就勢教育我:“柳韻同誌,你還年輕,對社會的複雜性認識不足。我們有一些幹部,出事的和沒出事的都算上,就是一人兩張皮,當麵一套背後一套。人前是人,人後是鬼!我們可千萬大意不得!當然,我也不是完全排除有個別人本質並不壞,但是卻一時無法抵擋香風媚語的誘惑,偶爾失足。”
我啞然了半晌,突然想起,章總妻子曾經透露給我的他們老夫老妻依然使用避孕套的隱私,而且,天竺支行還盛傳過在章總家垃圾箱裏發現了一紅一綠兩個留有精液的避孕套。一般的好事之徒可以發現並找到這些,難道犯罪分子就不能私自獲取章總的精液再放入李雅菊的體內嗎?
但是,我剛說出一句:“難道壞人就不能取了章總的精液再放入李雅菊的……”看見女警官疑惑的眼神,我終於還是把話吞回了肚子裏。
她問我:“你說什麼?請重複一遍!大聲點,我沒聽清楚。”
我沒再開口,我知道我無法回答接下來汪姓女同誌必定要追問的問題:
“你咋知道男死者一直使用避孕套?”
“你知道男死者使用過的避孕套都放在什麼地兒嗎?”
“你咋證明男死者去年的問題是被誣陷的?”
“你和男死者除了同事關係之外,還有沒有其他關係?”
如此這般,我無法回答!如此等等,我不能回答!現在,我隻有為章總的在天之靈哭泣的份兒了,無論他在京港娛樂城是否參與了賣淫嫖娼活動,他現在的死,都是太冤,而且不明不白;現在,我也隻有對黑惡勢力咬牙切齒的能力了,因為,我除了向公安局提供口頭材料之外,根本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