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經把握不準這個章副行長到底是好人還是壞人了。見我一臉晦氣、麵目冷峻,他那本來嚴肅的瘦臉上反倒突然飄來了一片祥雲,露出了親切的笑容,一副和藹可親的樣子:“聽李主任說,你的工作很出色?”
我冷冷地應付:“混口飯吃唄,除了努力工作,我別無選擇!”
“老話說,艱難困苦,玉汝於成。熟悉一下銀行最基層的業務,對你來說,絕對是一種最好的鍛煉。”
我沒吭聲,心裏罵道:“你們這一小撮披著道貌岸然外衣的貪官汙吏,像王學兵一樣,除了當婊子立牌坊之外還會什麼!”而後,我想:“一定是王學兵及其老婆一夥覺得對我迫害得還不夠,有如美國之對恐怖分子,又要通過這個章副行長對我再進行一次冠冕堂皇的無情的定點打擊了!”
章副行長見我一直低頭不語,隻得開口說話了。但是,他說出的話卻比我的意料還讓我寒心,以至雙腳冰涼。他說:“小柳同誌,支行已經研究決定,你明兒就不用到儲蓄所來上班了!”
明天我就不用來上班了?我被他們開除了?!我驚愕了,繼之是憤怒。我不管三七二十一,幾乎失去了理性,麵對著依然一副慈祥模樣的章副行長咆哮起來:“你們憑啥子開除我!?我有啥子錯誤?你們別欺人太甚!我要到銀監會、到法院告你們去!”
我的話還沒喊完,驚愕就立刻卻從我的臉上跑到了章副行長的臉上。他從沙發上慢慢地起身,沉默了好長一段時間,臉色異常地陰沉。看著他臉上複雜的表情,我辯不清他是惱火,是悲傷,是無奈,還是悲天憫人。
他語調平緩而低沉地開了腔,聲音裏有著一點沙啞:“你這是想哪兒去了?!”
我睜大了自己的眼睛,不知道他要說什麼。
“我記得我跟你說過,我們基層銀行很需要你這樣有分行工作經驗的研究生!請你相信我,我們一準兒可以給你提供一個施展自己才華的舞台。”
見他話語裏蘊含著一片真情,我倒不知所措了。不知道他的葫蘆裏,到底賣得是什麼藥。我的選擇,隻能沉默不語,無言以對。
“你明天直接到支行信貸科報到,支行信貸科的客戶經理隊伍就需要你這樣的研究生來充實呐!”他的話不容置疑。
我突然如夢初醒了,終於弄明白了章副行長的來意:他是來撈我的!對於一個在儲蓄所點鈔票的小出納來說,能到支行當客戶經理,無異於一步登天!
章副行長見我一副狐疑不決的樣子,用關心的語氣,繼續說:“我看你是累了,好好在家修養幾天,調整好情緒之後再來上班!”
回到南郊的集體宿舍,我又到清水窪小區外那片給予我無窮快樂的樹林裏散步了。雖然現在我的心依然孤獨,但因為心裏感受到了來自李主任和章副行長的那人間的溫暖,讓我重新對曠野有了審美感受。
雖然現在已是深秋的黃昏時分,但我仿佛是輕輕地、悄悄地,站在了春天清晨的小山上,自由地遙望薄霧迷蒙的遠方。我仿佛是舒緩地吸食著林間花草的芳馨和空氣的清新;我仿佛是靜靜地躺在綠野上,口中銜了一朵牽牛花,手裏捏了一根細細的草,聆聽樹枝上無名鳥的美妙啼叫。在林中那條並不清澈的小河旁,我仿佛回到了長滿野草與野花的春天,我仿佛變成了一泓清清的山裏的泉水——一切都像虛無一樣靜謐。隻有晶瑩的水珠,從石縫裏,輕輕地滑下來,落在水麵上,“叮咚”、“叮咚”、“叮咚”……
那隻碩大的黑貝犬今天離我特別近,它躲在一棵大楊樹的後麵,舌頭伸得很長。我沒感到絲毫害怕,這除了因為它本分的好名聲之外,還因為我從它的一對黑眼睛裏看到的不是凶惡,而是孤獨與淒涼,甚至是對人類的巴結與諂媚。
終於,我又看到了林中的那片瓦礫,那曾經是釘子戶居住的地方。我的眼前仿佛立刻又浮現出了那個叫方子洲的男人的身影。我的思維驀然之間又回到了現實世界:明天,我不能休假。因為,遲到今日,我還不知道方子洲給我的那張光盤裏藏著什麼秘密!支行信貸科有計算機,每個信貸員都有,我一定要首先把那張光盤搞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