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煙火人間(部分試閱)(1 / 1)

回顧從十五歲開始的、與雲雀爭鬥至今的這段不短不長的曆程,六道骸不得不發現,他們基本從未分出過真正的勝負。盡管骸曾無數次試圖贏過雲雀,對方也作出了同樣的嚐試,最後的結果仍往往歸於曖昧不清。這種互相挑戰在他們開始同居之後也逐漸延伸到了生活的各個領域,房間裝修問題隻是其中的冰山一角。

這似乎令他們的世界看上去破壞多於建設,然而,令人驚異的是,事實並非如此。至少按沢田綱吉等人的看法,讓骸和雲雀像粒子對撞機一樣互相較勁,總好過讓他們把力道發泄在其他什麼目標上。此外,這也帶來了某些連骸和雲雀自己都不那麼清楚的細微改變:

當他們麵對彼此露出挑釁的眼神時,他們漸漸不再用那種眼神去麵對世界。

出獄之前,骸曾經頻繁地附身在一個小男孩身上,那孩子和黑手黨完全沒有關係,是並盛一戶中產家庭裏再普通不過的小兒子。使用小孩子作為容器有許多麻煩,比如他很難長久地獨自溜出家門而不引起母親的懷疑,但骸一直沒有更換其他人選。他對自己說,這隻是圖省事而已。

有不少次他操縱這具小小的身體跑到並盛中學附近,像個探險的頑童般躲在牆角,在充滿人聲的校園裏搜尋雲雀恭彌的影子。他並不經常能看見雲雀,即使看見,也隻能遠遠知道雲雀仍然在活躍地繼續著咬殺的事業而已。直到那一次意外。

那是夏日祭的當夜,男孩的父母帶著他和他的姐妹們一起爬上並盛附近的山坡。燈籠將山路蜿蜒點亮,四下裏人流如織,食物的香氣和遠近的嬉笑叫嚷令一切變得朦朧雜亂。骸想,這是個假裝走失的好機會。

他混進重重交疊的陰影當中,輕而易舉地離開了那對父母的視線。也許是因為骸臉上神態自若,沒有任何人把他當成一個迷路的小孩。他就這樣信步四處閑逛,滿懷著好奇觀察那些樣式古怪的日本麵具,吹著從一個好心的商販手裏獲得的廉價紙風車,一邊看男女老少樂此不疲地玩著撈金魚或擲飛鏢之類老掉牙的遊戲。後來他漸漸離開人群走上安靜偏僻的台階,木屐的帶子磨痛了他的雙腳。

想找地方停下腳步歇口氣,一抬頭,骸驀地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雲雀恭彌站在神社參道旁的手水舍旁邊,穿著深色的浴衣。拜他所賜,好像誰也不敢過去接水洗手了。不過這裏本來便人跡稀少,或許正是因此,雲雀才會在這裏出現,簡直像傳說中厭世的妖怪一般。

這有點好笑,但骸沒有笑。他的妖怪先生正悠閑自得地倚在樹下,雙手籠在寬大的袖口裏,腳下是被此前傍晚的陣雨打落一地的櫻花,讓黑發少年如同站在淡淡的雲彩上。

一枚煙花升上夜空,光亮璀璨地迸裂開,然後遙遙傳來“咚”地一聲沉響,好像誰敲了大鼓,聲音重重地撞進骸的心髒。他是如此慶幸自己此刻躲在別人的軀殼裏,同時又是如此痛恨這一點。他是如此喜愛雲雀此刻的模樣,同時又是如此對這樣的雲雀感到憤怒:他不在場的時間、他未知曉的地方,雲雀——還有這世界上的其他人們——原來有著如此教人嫉妒的模樣。他看到雲雀在走近,一時竟忘記右眼天界道的數字會暴露自己,好在黑夜讓雲雀沒有發現異樣。雲雀說:你迷路了嗎?

冒牌的孩子垂下頭顱含糊地唔了一聲,風車在他的手裏無知無覺旋轉。

“跟我來。”

黑發少年的話仿佛擁有不容置疑的力量。骸夢遊般跟著對方向前,他忽然懷疑這個人是否真的是山裏的妖精,變作了雲雀恭彌的樣子前來,專門攫走像他這樣落單的小孩;但他願意被攫走,願意就這樣一直跟隨對方到任何地方去,即使雙腿走得腫脹、雙足被磨出血也沒關係。可雲雀很快停住了。在他來得及反應之前,雲雀一把將他提起來,把木屐從他疼痛的腳丫上輕輕摘下拎在手裏,另一隻手臂則把他像獵獲的小動物般牢牢夾在腋下。

骸被迫保持這樣丟人的姿勢,直到被送到山腳下派出所明晃晃的接待室。他從隨後趕來的那對滿臉倉惶的父母之間望見雲雀靜悄悄離去,黑發和黑色浴衣很快融化在黑夜裏。就在在這一刻,骸發誓要取回真身,並且要永不停歇地對雲雀發起挑戰,直到心中那劇烈的渴望平息。

你是第一個發現我迷路的人。

——但我同時也找到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