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走進大廳,大家都同時發出讚歎的聲音。
“哇!好棒呀!”
瑪莉的眸子裏放出光彩,她低語讚美著。
走在最後麵的朝倉,滿意地環視大廳。這裏幾乎沒有改裝,隻是徹底的清掃,換過新的椅套,桌子不僅抹幹淨,而且擦拭得發亮。
在天花板上裝了一個最新的美術燈,朝倉十分驚訝小氣的須田,居然肯購置一個裝飾用的昂貴物品,他曾經問須田這筆錢的來源,不知何故,須田隻是笑而不答,十分伸秘的樣子。朝倉當然不會有反對的意思,更不想責備須田如此處理財務。
“請大家到裏麵的鋼琴前集合。”朝倉宣布道:“現在要把新曲的樂譜發給各位。”
刹那間七個人發出竊竊私語的嘈雜聲,然後大家跟著朝倉先生到大廳的演奏式鋼琴前,任選一把椅子坐下。
片山義太郎呆呆地站在門口。
“這裏……簡直就像宮殿。”片山義太郎囁嚅地說:“福爾摩斯,你想,光是這個房間就有我們公寓的幾倍大?”
也許是嫌片山的眼光不夠遠大,福爾摩斯根本不理會他,徑自往裏走去,對片山說的話一副聽而不聞的樣子。
“實在是太棒了……最好能在這裏放映電影。”片山義太郎正在自言自語地讚歎不己時,突然身後有人說:
“對不起,打擾一下。”
他回頭看到一位女子,像護士小姐似的圍著白色圍裙,推著手推茶車,車上放著喝紅茶的架具。片山義太郎站在那兒正好擋住門口通路。
“啊,對不起。”
片山義太郎急忙讓開,女子露出極不明顯的微笑,推著茶車走過去。
片山義太郎想,她可能就是負責烹飪以及其他種種家事的女子,朝倉曾經提起過她。她並不具一般“傭人”的形象,是一位身材苗條的中年女子。她叫什麼、名字來著……
片山義太郎趕緊翻開他的筆記本,記住別人的姓名是他最頭痛的事。
對了,她叫市村智子。
現在必須把這七個重要人物的名字也一並記在腦海中。於是片山義太郎跟在市村智子後麵,也向著大廳走去。站在史坦威鋼琴前的朝倉,正向隨意坐著的七位與賽者解釋注意事項。
“……還有,除非是十分緊急的情形,否則不準打電話。各位都正當年少,也許會想聽到心愛人的聲音,但是安排各位到這裏來就是為了使各位排除那些雜務,所以請你們忍耐七天。隻有七天,相信他們不會變心的,一定會等待你們。根據我的經驗,十天之內是絕不會出問題的。”
年輕人都笑起來;片山義太郎曾經聽晴美說起朝倉,似乎他是個十分風流的人物。年輕人可能也聽過一些傳言,所以都會心地笑起來。
當然,那些笑聲中流露出拘泥的成分。
“在二樓中央那個房間裝有電話,那是片山刑警使用的房間,有緊急事要聯絡時,一定要向片山先生申請同意後才能使用電話。片山先生……麻煩你離開時一定要鎖上門。”
朝倉向著片山義太郎說:七個人順著朝倉的視線一起回過頭來看著片山。
“知,知道了。”片山義太郎急忙用筆記本半遮住自己的臉。
“各位還有什麼問題?”朝倉逐一看過七人的臉,“對了,在今後七天中,你們要生活在一起,雖然有的人已經彼此認識了,但是還是請各位簡單地自我介紹一下。”朝倉說完首先指著坐在最邊端的人說。“就從你開始吧!”
“是……”站起來的是三名男性中的一個,看來像是個認真穩健的青年。
“我是大久保靖人,是河內壽哉老師的學生。”口吻就像運動選手在開幕典禮上宣誓一般,簡單兩句說完立刻坐下。
片山義太郎看了一下備忘錄,裏麵記載著朝倉告訴他的有關七人的生平瑣事,片山義太郎企圖把那些資料和本人連在一起。
關於大久保靖人,備忘錄上是這麼說的:自食其力賺取學費的工讀生。的確,雖然他也穿著西裝打領帶,但是再怎麼樣都看得出來那絕不是高極的衣料。片山義太郎心想:他的衣著和我不相上下,一般蹩腳。
其他六人雖然都有或多或少的差距,但他們給人的共同印象是,都是富家子女。大久保似乎有意自劃界線與人隔離,現在他就坐在最邊上,周圍的座位都空著。
“現在該你了。”
被朝倉指到的人站起來。一張圓臉,活像在藥蜀葵上裝了一雙眼晴。皮膚非常白皙。
“是……我……叫長穀和美。”畏畏縮縮用幾乎聽不見的聲音說:“請多指教。”然後就鞠躬坐下。
關於長穀和美,片山的備忘錄上寫著,財閥之女,雖然是富家幹金,卻有洋溢的才華。今年應該起二十一歲了,但她純真的樣子,說是十六歲也會令人深信不疑。在現在這樣的社會中,還有這樣清純的女孩,片山義太郎不由得輕輕搖頭。
接下來的櫻井瑪莉,她以穩定的態度介紹過自己後就坐下來。片山的備忘錄上沒有關於她的資料。她曾經是暴力攻擊的目標,當然必須特別注意。
片山義太郎知道櫻井瑪莉是醫生的女兒。她看起來就令人感受到那種氣質,但並不給人任性或驕傲的印象。她的鎮靜並非緣自於膽量,而是很自然流露的氣質。
其次是坐在櫻井瑪莉旁邊那個戴眼鏡略胖的女孩。
“我是植田真知子。”
片山義太郎看看備忘錄,知道她是櫻井瑪莉所熟識的朋友。有希望得獎者之一,模範學生。
“我和瑪莉是好朋友。”植田真知子繼續說:“但是在這裏我們兩人是競爭的對手。”她扼要地補充說明後坐下。
片山義太郎並不了解她說這句話的意義。而其他人——包括櫻井瑪莉在內,也都露出困惑的表情。
接下來這一位穿著藍色的蘇格蘭呢上衣和白長褲,好像是在地中海遊艇上看到的青年。
“我是古田武史。也許在這一星期裏,會感受到精神壓力,但是誌同道合的人能在一起共同生活一個星期,是很難得的機會。當然,我準備完全遵守這裏的規定,但希望除此之外,能在關於音樂和戀愛方麵,和各位交換寶貴的經驗。”
很順暢的自我介紹,口齒伶俐,難怪備忘錄上有關他的描寫是:有花花公子之稱。
不過,片山義太郎心裏有一股情緒。他想:英俊又富有,頭腦機靈,拉得一手令人陶醉的小提琴。上蒼的不公平莫過於此了。
其實像這種事根本無須片山義太郎,好比是上班族對不公平的稅製憤慨不已一般無力。就在片山義太郎嘟著嘴生氣時,下一個已經站起來了。
“我是丸山才二。第一次參加這種比賽。我什麼都不懂,請各位多指教。”
這是一個身體魁悟而口才笨拙木衲的人,甚至給人一種錯覺,以為他那大手拉小提琴時會把琴弄碎。備忘錄上說:從鄉下到東京來的學生,假以時日必能成大器。預測他能成大器大概就是朝倉作風吧。丸山才二穿著一件舊式灰色西裝,看起來十足的土氣,和古田武史正好構成強烈對比。
剩下最後一位尚未自我介紹的女子。
“我叫-紀子。也許大家己經知道我使用的樂器是一七一○年的名琴。如果這樣我還輸了,那就怪不得這把小提琴,所以我一定要勝利。”
她一口氣把這段話說完,很篤定地坐下。刹那間大家都像嚇破膽似的,不能出聲。
鼻梁挺拔,是個神采飛揚的美女,戴著一副銀絲邊眼鏡,讓人聯想到能幹的女秘書。片山義太郎看看備忘錄,個性之強不讓須眉,人稱為比賽之虎。
朝倉幹咳一聲,清清喉嚨道:
“現在七個人都介紹完了,接著要介紹的是在這一星期中照顧各位飲食起居的市村女士,她特別提供免費服務來讚助這次比賽。各位如果有需要日用品或其他東西,廚房的後麵就是市村女士的房間,可以去向她拿。市村女士,要多麻煩你了。”
站在窗邊的市村智子向前走幾步,帶著滿臉的笑。
“我會盡最大的努力使各位都能發揮實力。”
“請多照顧。”大聲說這句話的是大塊頭丸山才二。隨後大家也都笑著向市村智子打招呼。
“好吧,現在就分發新曲的樂譜。”
朝倉的話才說完,大廳立刻一片寂靜——充滿緊張的氣氛。朝倉拿起放在琴邊的公事包,說道:
“大家都知道:指定曲是為管弦樂器和低音小提琴而寫成的協奏曲。可以說,全世界上你們是最先演奏這個樂曲,我希望能看到你們把這個樂曲發揮得淋漓盡致。”
當朝倉準備打開公事包時,那個像女秘書的-紀子舉手發言:
“老師,我可以提出一個問題嗎?”
“可以呀!什麼問題?”
“關於樂曲的詮釋,照規定是禁止和別人商量吧!”
“嗯。”
“也禁止和外界通電話或通信吧?”
“是啊,但這個有什麼問題呢?”
“如果違反這個規定時會怎麼樣?”
“隻要有違反規定的事實,就會取消參加決賽的資格。”
“真是這樣的話,”-紀子停頓了一下,說:“這裏就有一個應該取消資格的人!”
就在其他六人麵麵相覷時,-紀子指著那位花花公子型的古田武史,說:
“應該把這個人立刻趕出去!”
那種口吻用“宣言”兩個字來形容最適當不過了。
有一段時間沒有人開口說話,最先有反應的還是當事人古田武史。
“喂!你說的是什麼話?我究竟做了什麼……”他紅著臉站起來。
“你還要強辯,難道要我說明白嗎?”-紀子毫不畏縮繼續挑戰。
“什麼?哦,你是指上次M報社主辦的音樂比賽……”
“當然,除了那件事以外還有什麼呢?”
“那是你故意找碴,當時的判定並沒有錯。”
“隻是沒有抓到具體的證據而已,其實很顯然你偷了我的詮釋。”
“我根本沒有那種必要。”古田似乎恢複了點鎮靜和信心,而且露出冷笑說道:“不用做那種事,要勝過你是輕而易舉的事。”
“你敢說這種話?”
“說了又怎麼樣?”
這時侯朝倉不得不攔阻他們繼續爭吵。
“你們都不必再說了!-小姐,你不應該把上次比賽的事延續到這裏來。我也聽說過你們兩人對新曲作一模一樣的詮釋,但判定的結果是偶然的巧合吧!”
“那是因為古田的父親在暗中動了手腳,這件事是大家都知道的。”-紀子說。
片山義太郎聽得如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茫然不知所雲,不過可以確定的是-紀子的確是一位敢說話的女性。
“總之,那已經是過去的事了。現在是現在,隻要是在這一次比賽中違規,必然要受到處分的。”-
紀子聳聳肩,沉默地不再堅持自己的主張。
“希望你們在這七天中和睦相處,平安無事。”
由於這一陣騷動,好象使不必要的緊張緩和了。
朝倉方才鬆口氣說。“現在要發樂譜了。”
朝倉打開公事包,拿出一疊很厚、類似特大號海報的東西。
“哇……”不約而同發出不知是歎息或是驚訝的聲音。
“因為是管弦樂的總譜,所以才這麼大張,不必害怕!”
朝倉微笑著安慰他們。
“作曲家是誰呢?”大久保靖人問道。
“照規定,在決賽結束之前是不能宣布的。”
“隻要看看樂譜就會知道了。”-紀子好像已經忘記剛才的風波。
“這裏有七份樂譜,發給備位每人一份之後,我手邊是一份也沒有。”朝倉說:“作曲家手中還有一份原譜,全部就隻有這些了。希望大家努力吧!”
朝倉逐一點名發給樂譜。在回到座位之前就已經打開來看的是大久保靖人和植田真知子。而表現得毫無興趣,把樂譜擱在腿上未打開來看的正是剛才大吵一架的-紀子和古田武史。櫻井瑪莉和幹金小姐穀和美,以及大塊頭丸山才二等三人,拿到樂譜像拿到燙手山芋一樣,小心翼翼地捧在懷裏,輕撫著封麵的。
片山義太郎突然看到福爾摩斯跳上鋼琴,或許它知道這鋼琴價值不菲,沒有使用它的爪子,以致於跳上去時在鋼琴上滑了一下。
片山義太郎苦笑地想。這家夥又要玩花樣了。福爾摩斯伸頭向公事包裏看了一下,然後用力跳到地板上。
朝倉合上公事包。
“現在我祝福各位好運。”說完環視七位年輕人。
片山義太郎仿佛聽到演奏軍號聲。
“這房間真是好。”片山義太郎在自己的房間中整理行李,一麵說著,“能在這種地方住真是太好了。”
福爾摩斯在房間裏到處走動察看,就像一個在尋找竊聽器的偵探一樣。
“你在幹什麼?浴室裏已經準備好你的廁所了,不必擔心。”片山義太郎伸伸腰打個哈欠,“這裏是不會發生血腥事件的,一定很輕鬆。”
福爾摩斯“喵”了一聲,“話”中含有警告味道。
“我知道。我不會掉以輕心的。那也是我來這裏的目的,不過,得靠你多幫忙。”片山義太郎說。
福爾摩斯跳上房間角落的書桌上,回過頭看著片山義太郎。
“嗯——有什麼事嗎?”片山義太郎走過去,福爾摩斯伸出前爪,開始在那便條紙上抓。
“你在幹什麼?”
片山義太郎看到福爾摩斯的爪痕很整齊地排列著,一共有七條。
“這是指七個人嗎?難道不是嗎?哎呀,別用那種眼光看我!七、七……,是指剛才那七份樂譜嗎?”
福爾摩斯眨了一下眼睛,仿是在說。對了。
“剛才朝倉說隻印了七份。他們的做法真是小題大作,隻不過是一場音樂比賽……嗯,什麼事?”
福爾摩斯又抓了一道爪痕。
“這樣就變成八條了,是八條嗎?”片山義太郎想起福爾摩斯剛才看過朝倉的公事包。“你是說八份樂譜,公事包裏麵還有一份?”
福爾摩斯又眨了一下眼晴。
如果是這樣,朝倉剛才是在說謊了。會是這樣嗎?也許身為主辦人自己也留一份樂譜,這並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一定是這樣的。
“福爾摩斯,在這個社會上……也許應該說是人類的社會上,有一處是對外說的話,另一種是內心想的話。有才能的人多少是比一般人任性,這個社會還是會接納他們。所以那個叫朝倉的人也是嘴巴說一套,心裏想另一套吧!”
可是,朝倉的立場是自己想擁有一份新樂譜應該是不會錯的,甚至任何人都會認為朝倉理所當然應該擁有一份新譜,而他為什麼要刻意隱瞞?
這一點的確是可疑。不過,這一次的任務是保這裏七個人的生命安全,不能幹涉比賽的事實,這個界限應該劃分清楚。
當然,如果這件事會牽連到其他事,自然是另當別論。片山義太郎的個性和和晴美是大不相同的,他並沒有期待發生事情的冒險心。與其說是冒險心,不如說是唯恐天下不亂的湊熱鬧心理來得更貼切。
電話鈴突然響了,片山義太郎冷不防地嚇了一跳。
“什麼玩意兒……嚇我一跳……”嘀咕了一句才放心去接電話。
其實,電話是無意要嚇唬他的,不應該遭到片山的責備。
“喂,喂,是。”拿起話筒後,片山義太郎的應對活像錯誤範例。
“是哥哥嗎?”
“原來是晴美,你怎麼會知道這個號碼?”
“是課長告訴我的。”
“課長說的?他還說這是機密呢!原來他的嘴這麼不牢靠!”
“是我說這是跟生命有關的事。”
“喂,倒底發生什麼事了?”
“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事,不過……”
“你快說呀!”
“我,我和石津先生結婚了。”
過大的刺激使得片山義太郎驀然間愣住了,像呆掉般動不了。隨即傳來晴美忍俊不住的笑聲。
“我騙你的啦!”
“喂……太不像話了吧!”
“是上一次的回報。”
“那一次你已經抓過我的臉了。”
“那是處罰,不是回報。”
“那又有什麼不同?”
“好了,別再說這件事了。”
“不過,我非要找石津那小子算帳不可。”
莫名其妙挨揍,石津才是倒黴鬼呢!
“你那邊還順利吧?”
“什麼順不順利,現在才剛開始呢!”片山義太郎笑著說道:“不過已經發生兩、三個問題了。”
“什麼事?快告訴我!”
“等一下,這個電話是不能談私事的……”
“喲,談事件怎麼能算是私事呢?也許我能提供絕妙的推理給你哦。”
要抗拒晴美似乎是極不可能的事,片山義太郎雖然是單身漢,但已飽嚐被女人壓迫的滋味。
於是片山義太郎告訴她,決賽者之間已經發生過糾紛,以及第八份樂譜的事。後者似乎引起晴美的興趣。
“還有一份樂譜……一定有什麼原因。”
“先不要興奮得唧唧喳喳地叫。”
“別把我看成和福爾摩斯一樣。”晴美說:“好吧,多加油吧,哥哥。”說完掛斷電話。
“這丫頭……也沒有什麼事。”放下電話筒,片山義太郎轉向蜷曲在椅子上的福爾摩斯說:“你想,會發生什麼事嗎?”
福爾摩斯似乎不想去費這個心,神氣悠閑地閉上眼晴。
二
“你這樣著急也沒有用。”櫻井利夫說著,把手上的外國醫學雜誌放下。
一般到了醫科大學教授的地位,隻要舒舒服服地坐在那個寶座上,就能演好那個角色,但是櫻井利夫是個真正的醫學研究者,隻要有書可看就是他最大的滿足。從外表看,他完全是個紳士型的教授,看樣子精通兩、三種外國語是絕不成問題的。
錯了,櫻井豈隻能說三種外國語言,嚴格說來他可以說五種外國語,當然這種本事多少要靠點天分。但是,在一般上班族晚餐後談天說笑看電視的時間,櫻井卻是在看醫學論文,這樣的生活賜給他這樣的結果。
當然,對櫻井而言,看電視劇還不如研究學問帶給他更多的快樂。而充子是個隻知為音樂而活的妻子,從世俗的角度看,有點像怪人,他們夫妻倆可以說是絕配。
“你一點也不擔心瑪莉的事嗎?”充子從剛才起就在客廳裏轉個不停,像小孩的玩具木馬一樣。
“瑪莉已經不是小孩了。”櫻井說:“何況又不是到世界的極地去探險,你擔心什麼?”
“今天是第一天,我擔心她連晚飯都吃不下。我讓她把胃藥帶著,可是神經性胃炎,吃藥是沒有什麼用的。如果再睡不好,會不會因此成為精神官能症?而且,她的體質是一患感冒就拖很久,口腔也容易發炎……這些都是你遺傳給她的。”
“為這種事生氣有什麼用?她絕不會有什麼問題的。你不要小看她,她的膽子不小哦,那也是我的遺傳。”
“你這個人真是冷淡!”充子幾乎要控製不了情緒,變得歇斯底裏起來。
“你這樣操心,應該躲在行李箱裏跟著去的。”要不是這種情況,櫻井是難得說一句嘲諷話的。
“那是因為沒有裝得下我的行李箱。”充子鄭重其事地說。把老實的櫻井嚇了一跳。
“而且,瑪莉才遭遇過那樣危險的事……”充子又說。
“已經派刑警保護了呀!”
“怎麼能指望刑警呢!”
“是你自己要求朝倉先生想辦法的,怎麼還說這種話呢。”櫻井無可奈何地苦笑。
“就是那樣嘛,整整一個星期不能聯絡,叫我怎麼能放心,至少應該讓我一天聽到一次瑪莉的聲音才對。”
櫻井又把注意力轉移到論文上,沒有辦法傾聽充子的嘮叨不休。
這時候,放在走廊的電話鈴響了,充子整個人像彈出去一樣跑去接電話。
“——是和田先生打給你的電話。”充子說。半放心半失望的表情。櫻井走過去接電話,充子則在沙發坐下。“這樣下去。做父母的全要得精神病了。”
就在充子自言自語時,客廳裏的電話響起來。櫻井家裝了兩部電話,電話簿上隻登記了現在櫻井在廊上接的那部電話號碼。另外一部在客廳裏。比較親近的朋友或親戚才知道這個電話號碼。
“喂,我是櫻井。”拿起話筒時,充子的心情是輕鬆的。
“……喂,喂?”對方一直沒有說話,充子又問。“請問是哪一位?”
“你是太太嗎?”低沉的女人聲音,而且是衰老的沙啞聲。充子的表情立刻呈現緊張狀態,她的眼睛向走廊那邊望去。
“你是……”
“讓我看看女兒吧。”電話裏的女人說。
“你少羅嗦,不要說這種毫無根據的話!”充子壓低了聲音,但口吻卻很嚴厲。
“瑪莉是我的女兒啊………”對方轉換成哀憐的口吻,“請把瑪莉還給我吧!”
“你不要找麻煩!”充子說。丈夫還在走廊那邊接電話。
“我隻是——”
“好吧。我們必須了結這件事。你現在在哪裏?”
“在哪裏,我在……”
“是在我家附近吧?”
“是的。”
“從我家前的斜坡走上去,你知道那裏有一個公園嗎?”充子說。
沉默片刻。
“知道……”電話裏傳來猶疑的聲音。
“很好,一小時後我會去那個公園,你在那等我吧。”
“可是,我……”
“到那裏見了麵再說吧!”充子斷然決定,掛了電話,正好櫻井也說完電話走進客廳。
“是誰打來的電話?”
“哦,”充子裝得很平靜的樣子,“一起學小提琴的一位媽媽,她想看一本曲譜,等一等會到這附近來。”
“應該請她進來坐坐。”
“她也是個大忙人。”充子說。當她懶得解釋時。“忙”是萬無一失的借口。現在繁榮家庭主婦,的確是除了家務事之外,還有其他忙不完的雜事。
櫻井對充子的回答似乎並未起疑,又開始看他的醫學雜誌。
“你要不要洗澡?”
“晤——”
充子說的話已經成為櫻井的耳旁風了。
充子走進做為倉庫用的小房間,房間裏有許多小櫃子,其中有一個櫃子裝了很多手提包,充子伸手進去拿出一個。她探頭看了一下走廊的情形,然後從信封中拿出一疊萬元的鈔票。
“這個問題非解決不可……”她很鄭重地告訴自己,然後拿起手提包,把鈔票放進去。
一小時之後,充子走出寓所。外麵的風吹著,她皺了一下眉頭,還是毅然快步向外走。雖然沒有像瑪莉那樣慢跑,但是她的腿力依然很強健,或許是因為一年到頭經常在外奔波的結果吧,當她走到斜坡時,速度並未減慢,依然是快步而行。走向公園時。呼吸開始急促起來。
這裏是住宅區,雖然時間還不太晚,但幾乎沒有其他行人了。公園裏靜悄悄的,隻有風咻咻的吹著,聽不到其他的聲音。
前麵曾經提過這個公園,隻有一個水池和環繞著水池的一條散步小徑。充子站在公園門口,向四周張望。
隻有三、四盞路燈,而散步燈都裝設在比較隱秘的角落。在視力所及的範圍內,看不到一個人影——她在哪裏呢?是不是失約了?
充子努力向暗的地方搜尋,但她的眼力顯然不行了。這樣張望也不是辦法,於是她決定順著散步小徑走一圈。
那個女人精神有些失常,她一個人不致於會發生危險吧。充子舉步慢慢走。
那個女人開始糾纏充子和瑪莉不知有多久了?兩個月吧?……也許有三個月了。她認為瑪莉是她的女兒,常打電話來,或在瑪莉就讀的學校附近徘徊。現在是個關鍵時刻,絕不能讓她擾亂瑪莉的心情,所以每當那女人打電話來時。充子就警告她,可是……
有理說不清的人最是棘手。這一次充子打算用金錢來解決。所以她準備了五十萬元來這裏和那個女人見麵。雖然她沒有把握這樣是否真能解決問題,但她認為值得去試它一試。
充子繞過半個水池……仍然看不到任何人,也許她是不會來了。幸好現在瑪莉的狀況連那個女人也無法和她聯絡上,這一點使充子放心不少。怕的是決賽當天,那個女人跑到會場去胡鬧……
充子繼續漫步,在散步小徑的外側有籬笆和樹林環繞,另一側則沒有樹林。在夏天或春天,比較溫暖的夜晚,即使像這麼小的公園裏,可以看到情侶的身影處處依偎,但今夜這麼寒冷,八成是不會有人來了。
充子從一盞路燈前走過,走到公園的出口,這一段路沒有燈光,因為樹林把道路投射來的燈光遮住了。這裏成為公園裏最陰暗的角落。
充子心裏暗忖,她大概是不來了。於是腳步隨著加快。
她聽到樹林中有踩在落葉上沙沙的腳步聲,隨即有一個黑影旋風似地由樹林中衝出來——
年輕情侶們的熱情往往是超乎想像的,在這樣寒冷的夜裏,居然還有情侶在公園的樹林裏擁抱。
話說回來,這兩個緊緊擁抱在一起的人,究竟是因相愛而情不自禁?抑或是因天冷而互相取暖?
“……咦。剛才是什麼聲音?”女的坐直身體。
“好像有什麼東西掉進水裏。”
“你有沒有聽到呼救聲?”
“我沒有留意。”
“不知道是什麼東西?”
“我們去看看吧!”
“算了吧,我可不願惹禍上身。”男人皺起眉頭繼續說:“有一次我看到一個人掉了皮包,我撿起來追上去交還給他。結果他用好可怕的眼睛瞪我。”
“那一定是個疑心病重的人。”
“而且他還當著我的麵檢查裏麵的錢有沒有少,真把我氣死了!”
“你真可憐,但是這是另外一回事。你站起來一下好嗎?”
“好吧。”男人無可奈何地歎一口氣,然後站起來。從樹林間走到散步小徑。
“太暗了,看不清楚。喂——有人掉到水池裏嗎?”大聲叫著。
散步小徑響起有人離開的跑步聲,隨後又傳來兩手撥水的聲音。
“在那裏!”
女人手指的地方,也就是水池的中央,露出一個人頭。
“可惡!為什麼跑到那麼遠的地方!喂,你不要緊吧?”
“救命啊!腳……夠不到底……”是女人的聲音。
“快跳下去!”
“說得那麼簡單,又不是你自己跳。”
“待會兒請你吃一碗麵好了。”
“小器鬼!好吧,你在這裏等我。”
男人脫下鞋跳進水裏。
水池裏的女人總算半被推半自爬地上岸來。她全身直發抖。
“沒事吧?很冷嗎?”
“不……真是謝謝你們……”
“你為什麼會掉進水池裏呢?夫人?”男人從水池爬上來。吐了一口氣。
“我是被推下去的。”
“啊——”女人聽得瞪大眼睛,“那麼剛才的腳步聲是……”
“你看到了嗎?”落水的女人問。
“沒有,我隻聽到腳步聲,可是,為什麼會……”
“我姓櫻井。”充子站起來,“不知要怎樣謝謝你們才好。我家就往附近,請到我家坐坐,而且,這位先生也全身都濕了。”
“那就去打擾吧。”男人說:“夫人,我不明白為什麼你掉到水池裏,反而向深的地方遊過去?”
“那個把我推下去的人,用一種像木棒的東西打我,所以我向相反的方向遊去。”
“這麼說來,你是差點就被謀殺了?”
“好像是的。”櫻井充子點點頭。
非常豐富的晚餐。
“這樣吃一定會發胖!”植田真知子笑著說。
這是當然的。每個人都不能不承認市村智子對烹飪的確有一手,可惜吃晚餐時的氣氛,實在談不上美妙。
也許是第一天的關係吧,餐桌上出奇地沉默。
片山義太郎覺得可能是自己破壞了氣氛。因為隻有他一個人比較年長,而且又是刑警,七個年輕人一定有在監視下吃飯的感受。
吃到半途,片山義太郎到廚房,市村智子正在那裏準備飯後的甜點。
“原來是刑警先生,什麼東西不夠嗎?”
“不……因為……”
“如果你是擔心小貓咪。它正在這裏吃哪!”
片山義太郎看到福爾摩斯蹲在牆角,正在埋頭苦幹呢,好像很久沒有吃到這麼好吃的東西。
“對不起,可不可以也讓我在這裏吃?”
“在這裏?你?”
“因為有我在那邊,好像大家都很拘束,我也吃得很不舒服。”
“原來如此。”市村智子笑著說:“沒有關係,就在這個桌子吃,可以嗎?”
“當然可以。”
“那麼,就把那個椅子搬過來坐吧。我去把你的晚餐拿進來。”
“謝謝!”片山義太郎頓時全身輕鬆起來。七個人之中有四個年輕女子,怪不得他會感到緊張——
總算平靜地吃完晚飯,喝了一杯咖啡定定心。但是一想到要持續一星期這樣的生活,片山義太郎已經有些受不了了。
“大家吃完飯都到客廳去了。”市村智子說:“我現在也要吃晚飯了。”
“是,是……那麼我就去客廳吧……”
片山義太郎原想飯後立刻回到房裏,可是腦筋一轉,又覺得隻顧逃避實在是不能善盡保護之責,於是他帶著福爾摩斯走進客廳。
“噢,到這裏來吧!”
“千金小姐”長穀和美展現笑顏歡迎,但她歡迎的對象是福爾摩斯。
坐在沙發上休息的除了長穀和美之外,隻有花花公子古田武史和大塊頭丸山才二。片山義太郎問道:
“其他的人都到哪兒去了?”
“他們都回到房裏和豆芽菜作戰去了。”古田武史說:“真夠認真,我相信-紀子一定把樂譜帶上床了。”
片山義太郎在古田的斜對麵坐下。
“你好像跟她處不來。”
“我倒是沒有什麼,”古田苦笑道:“她隻要取下眼鏡。還是個十分漂亮的女孩,如果她不是小提琴家,我一定會提出約會的要求……”
“大家都變得很神經質。”
“你認為是那樣嗎?”古田嗤笑著問。
“難道不是嗎?”
“也許有人真的是那樣,但是也有假裝那樣的人。”
“為什麼?”
“為的是使別人情緒不安,使用歇斯底裏的喊叫去影響別人。”
“真有人會那樣做嗎?”
“音樂比賽實際上就是作戰,”古田說。“弱肉強食,為了勝生過別人。什麼事情都會做出來的。”
“我不喜歡那種情形,”長穀和美把福爾摩斯抱在腿上。撫摩著它的脖子,說:“音樂的存在是為了使人感到溫暖和平。”
“但是現在情形不同了,我說刑警先生。”古田說。
“什麼事?”
“你喜歡音樂嗎?”
“我不大懂音樂,聽古典音樂就會想睡覺……”
“喲,真有這樣的人嗎?我不大相信。”長穀和美這樣說。片山義太郎大感難為情。
“能拜托你帶這隻貓嗎?”
“當然可以,我最喜歡貓了。”
福爾摩斯得意地做出半睡的嬌懶模樣。
片山義太郎走到大廳,推開餐廳旁邊的門。聽朝倉先生介紹過,這裏是書房……
“啊,是片山先生。”手拿著書坐在沙發上的是櫻井瑪莉。
“哦,對不起……”片山義太郎縮回己踏入書房的右腳,想退出。
“上一次承令妹幫忙。”
片山義太郎聞言隻好慢慢走進書房,逃不掉了。房門很大,是雙扇門,但房間本身並不大,大約隻有五坪左右,是長方形房間,鋪著地毯,除了門這一邊外,其他三麵牆上都是書架,中央有四個沙發,搖成兩兩相對的形式,奇怪的是房裏沒有桌子。
“為了我一個人而提出不合理的要求,真是對不起。”瑪莉說。
“客氣了。沒什麼……這是我的職責。”片山義太郎已經身不由己地客氣起來,這是他開始緊張的症狀之一。
“不要求……你們……在房裏練習嗎?”
“那樣厚的樂譜,我不想馬上去看。”瑪莉歎口氣,繼續說:“大家真了不起,我是除非經過一個晚上,否則無法從那樣的衝擊中恢複平靜。”
“衝擊?”
“因為樂譜那樣厚……”
“哦,我明白。”
“拉小提琴是相當耗體力的,所以小提琴家通常比鋼琴家更容易哀老。也許男性比較適合演奏小提琴。”
“但你是最有希望獲勝的吧?”
“大家的實力都差不多,這要看運氣了。”瑪莉謙虛地笑著說。
“是這樣嗎?”
“指定的那一首協奏曲……如果是西貝柳斯或巴托克,我就比較有把握,可是,真知子對這兩個音樂家的曲子就比較無法發揮……所以完全靠運氣了。”
“是由誰決定協奏曲?”
“決賽當天才由委員會決定。也不知道用什麼方法決定。總之,必須要任何曲子都能純熟演奏!”
“古田君和丸山君,還有長穀和美小姐都在客廳。”
“我不喜歡古田。”瑪莉說:“他把玩女人看成和音樂一樣。”
片山義太郎也感覺到古田就是那種類型的人。
“不過。他的演奏旋律是很開朗的,而且具有靈感,說不定他會成為一個音樂天才。片山先生。你可聽說過。小提琴就是模仿女人的身材製造的。”
“沒……不錯,聽你這樣說好像是蠻有道理的。”
“對吧?雖然脖子特別長,但是纖纖細腰,曲線也十分玲瓏。”瑪莉說。
“像女妖的脖子。”
“這是傳說,不要當真。可是古田說:就是因為像女妖,所以他才喜歡拉小提琴。”
“真是如假包換的花花公子。”
“如果是這樣,我拉小提琴不就變成同性戀了嗎?”
片山義太郎立刻咳幾聲來掩飾自己的窘態,滿臉通紅的他實在是一個純真的人。
“古田還說:演奏小提琴就像在跟女人做愛,左手用力抱住,右手溫柔地撫摸……他說不是要小提琴發出聲音,而是要小提琴自己唱歌,這才是真正的小提琴演奏。”
“噢。”小提琴會唱歌嗎?片山義太郎第一次聽到這樣的事,小提琴用哪一國語唱歌呢?
“對不起,不該和刑警談這些事。”
“怎麼會呢,我覺得很有趣呢。……會不會太打擾你練琴……”正說到這裏,片山義太郎的口袋裏發出“嘩嘩”的聲音。“哦——”片山道。
“那是什麼聲音?”瑪莉問。
“有我的電話了,失陪。”
片山義太郎走出書房,急忙走進二樓自己的房間,推開房門時,電話鈴聲還在響著。
“喂,我是片山。”
“是片山先生嗎?”
“原來是你。”打電話來的是石津刑警,片山責備道。
“你不應該打電話到這裏來。”
“是的,但這是工作上的事。”
“為什麼……”
“那個叫櫻井的女孩是住在目黑區吧?”
“哦,發生什麼事嗎?”
“櫻井瑪莉的母親差點就被害死。”
“你說什麼?”片山義太郎聽過石津的說明,知道櫻井充子有驚無險之後才放心。“有沒有凶手的線索?”
“沒有……櫻井充子說當時很黑暗,看不清對方的相貌。”
“她那麼晚到公園幹什麼?”
“是啊,”石津似乎也感到不解。“她本人說是去散步,這麼冷的天氣去散步,你不覺得奇怪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