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英語很好吧?”
“為什麼回國啊?”
“有沒有拿綠卡?”
仿佛中國人的畢生追求唯有逃離不盡單純的家鄉,紮根西方,隻有其一,沒有其二。
而令人舒服的是,張天子從來沒有問及這些問題。
放學後的校門口車多人多。穿著山寨軍裝的新生們擁擠在公交車站。
我和張天子同坐K70路公交回家,他比我早幾站下車。
“K”代表著“空調”,說明車內有冷氣,也說明票價高於普通公交。由於安平的絕大多數公交都沒有安裝空調,我們的K70有種鶴立雞群的優越感。張天子說這是“貴族車”。
一輛K70蹣跚而至,站台上翹首企盼的乘客們蜂擁而上。我跟在人群的正後方,等待上車。
“快跟我來!”張天子急忙拉著我轉移到人群的一側,拖著我沿著公交車的車身向門口塞進。在密不透風的人群中,我們擠出了一條通路,較早地上了車,搶到了靠窗的兩座。
張天子一手摟了過來,粗壯的臂膀重重地搭在我肩上,圓潤的手捏著我的臉。
他得意地笑著,雙眼成線。“明殿兒啊,要想早上車,就不能規規矩矩地站在最後麵。要從側麵擠,貼著車!”
他說的沒錯,因為沒有人會排隊。
“謝謝,這方法確實管用。隻是你的手能不能不要觸碰我的臉啊?讓我有種同性戀的感覺。”
他愣住了,驚訝地看著我,然後爆笑起來。“同性戀!哈哈!”他接著用北方口音的英語解釋道,“在中國,這是兄弟情意!”
完後臉上又一陣狂捏。
北方的夏天並不真正炎熱。暖風中,蟬鳴催眠。
軍訓持續了兩周,到了收官環節。一時間,校長成為了軍隊裏的首長,檢閱著我們這些參差不齊的學生兵。
以班級為單位,我們按排練時的方陣繞操場行進一圈,邊踏步,邊喊著高昂的口號。到了主席台前,大家的頭要突然齊刷刷地向右扭轉四十五度角,將目光送給站在主席台上的閱兵首長。
養兵兩周,用兵一時的瞬間到了。嘹亮而幹脆的,是那段經典台詞。
“同誌們好!”
“首長好!”
“同誌們辛苦啦!”
“為人民服務!”
就這樣,我們的軍訓儀式性地畫上了句號。
操場上,同學們與教官惜別。兩周內的點點滴滴,在同學們心中留下了比我想象中更為深刻的印跡。許多女生流下了不舍的淚水,讓我至今費解,是什麼樣的情感能讓她們為並不熟悉的教官哭泣?
隻記得剛到開普敦的時候,我和許多移民的孩子一起就讀於語言學校。一個東歐的男同學曾問我,“為什麼來自中國的女同學常哭泣?”
那時,我並未留意他的問題,隻是至今想起,我發現依然沒有答案。
楊樹下,微風輕拂麵龐。解散時間尚早,我和張天子逗留校園,暫無歸心。
未知的生活令人興奮而好奇,也隱有未知帶來的壓力。留在大洋彼岸的是好望角祖母綠般的海水和無憂慮的風。
回到國內讀高中,即便他人不看好我,我也有信心,隻是從未聽說過有類似經曆的人證明過成功的可能性罷了。
我一定要用自己的經曆去證明。
西方教育的優越之處就在於賦予人奮鬥的信心,去追求與挑戰的興趣與自由。童年的跨國經曆以及適應新環境的種種體驗讓我相信回國不過是又一次適應,唯一的終極挑戰無外乎高考。
國內的學校喜歡按成績排列學生。在這樣的製度下,我預計在高一末,我能排在班級中位;在高二末,擠進班級前十,而在畢業之時,考取重點大學。
這能夠實現麼?
“嘿,在想什麼呢?”張天子讓我從遐思中醒覺。“走啦!回家吧,K70。”
我忙著起身。
他的臂膀自然而然地搭拉了過來。
“嘿!別揪我的臉!”我再次扒開他的手。
次日,開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