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情山語氣終於不再那麼冰冷:“正是。”
容寄水卻沒有完全相信,微微皺眉道:“我在南朝十年,也經營了十年的近水樓台,卻從未打聽到有關帝子的消息。”
“方外聖當年的那句批語,修行世界無人不知,但帝子究竟有何特征,卻也幾乎無人知曉,所有揣度無非是個嬰孩,到今時今日應該已長成為十餘歲的少年郎……”
“但隻要這少年自己不露破綻,稍稍扮出幾分泯然眾人的樣子,即便在你眼皮底下,卻也無異於遠在天邊,你又如何尋找?”
說完這些,慕情山意興蕭索似的一笑,“至於帝子身在南朝的消息,則是賀樓書生死前散布出來的。”
“賀樓書生竟然死了?”
容寄水真正動容起來,即便是先前元歸角所說的黑色靈元,也沒有帶給他這樣的驚疑。
二十年前北朝修行界,賀樓書生此人乃是鮮卑族裔當中最驚才豔豔之輩,自然也是當年許多年輕人仰慕追趕的目標,容寄水也不例外,他至今都以未曾與其謀麵而引為憾事。
慕情山卻淡然道:“兔死狗烹,他最終死在楊堅手上不足為奇。”
聽到此處,容寄水心中卻湧出了一絲寒意。
他並不是對賀樓書生的死去而心有戚戚,而是對那個出身弘農楊氏的漢人普六茹堅愈發生畏!
他很清楚普六茹堅在篡周後,這十年來的所做所為,絕非隻是一時得勢的梟雄。
普六茹堅,或者說那個漢人楊堅的野心,絕非隻是區區北朝,很有可能是……整個天下。
“帝子身在南朝的消息已傳遍北朝修行界,接下來還不知有多少心有圖謀之人,將會南渡長江而來。”
慕情山的聲音和神色都不禁凝重起來,繼續說道:“雖然你我暫時沒有找出帝子的法子,但是這麼多人的到來,便就像是往湖麵遍投石子,興許可以驚動深藏在湖底的那尾肥鯉,令他自己泛起漣漪,露出蹤跡,到時候再借近水樓台之力搶得先機,複國之事或許便有可能。”
她所說的那尾肥鯉,自然是指那名如今應當是十餘歲少年郎的帝子。
她所說的複國之事,也隻能寄托在這名不知躲在何處挖藕捉魚的帝子身上。
容寄水點了點頭,不假思索道:“我懂得。我會幫你的。”
這樣簡簡單單的兩句話,聽在慕情山耳中,卻讓她心頭猛地一顫。
十年前,容寄水也說過同樣的話語,更矢誌不渝地踐行到了今日。
她已虧欠了容寄水整整十年。
就在下一刻,這名出身燕國慕容皇族的悲苦女子驀然抬手掀去了頭上戴著的笠帽以及帽沿縫掛的黑紗。
伴著秋穗似的微卷金發在她頸後飄然散開,黑紗後露出一張不曾遲暮的姣好容顏。
歲月無痕,容顏不衰,或許便是修行二字最大的誘惑。
“情水!”
看到這熟悉的金黃發色,熟悉的青春容顏,容寄水再也克製不住地深情喊了一聲。
隻可惜慕情山複國的心太急切也太沉重,早已沒有多餘的情思用以回應容寄水。
但她心中終究是柔軟了許多,不禁放慢了聲音,耳語似的道:“我會留在建安城很長一段時間,你…你可以隨時來找我。”
話音剛落,慕情山周身便卷起層層靈元,右腳輕點闌幹,躍出這座勝寒樓,羞澀似的急忙朝著下方沉身匿去。
唯有在她手中的那柄雪白長劍被擲向了容寄水。
這是寄情劍。
容寄水接住了劍,卻也接住了滿心的悵然。
他名為寄水,其實是叫寄山。
她名為情山,其實是叫情水。
十年前他們二人互換姓名,各奔南北。
十年後今日終於得見,恍如昨日沒有改變,她依舊忙著她的複國,他也依舊幫忙忙著她的複國。
隻是修行者的容顏或許可以定格不變,但壽命卻終究有限。
十年已逝,又還有幾個十年可以虛度?又到何時才能真正不問世事而寄情於山水之間?
容寄山不知道慕情水還剩幾個十年,但他卻是已然用盡了。
東方那輪還不刺眼的朝陽照亮了他鬢角的霜發,倘若這霜色可以被曬去,該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