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位歌女唱完《冀北春望》引得國子學生嘩然而讚,讚聲方歇,第二位歌女款款而出。
輕紗朦朧,太平以手中牙著敲了敲唐鬆的酒樽,“此樂伎又當如何?”
唐鬆回頭看了看這新走出的歌女後轉身過來,“那邊搏戲如此熱鬧,看著讓人眼熱,莫如某也與公主做一搏戲如何?”
“如何搏法?”
“某來猜這歌女會唱誰的歌詩,若是猜中,公主便將麵紗揭開容我一睹芳容。我若猜錯,公主也可提一要求。如何?”
“什麼要求都行?”說出這句話時,太平的聲音全沒了適才的冷淡,聲調沙沙的帶著一點暗啞。有一點輕佻,有一點挑逗,在酒肆大堂喧鬧的背景下聽來,居然蕩漾著絲絲縷縷的性感。
刹那之間,唐鬆居然有了些後世酒吧裏的感覺。
身為公主卻能在人潮湧湧的酒肆大堂裏突然上演這麼一出兒,這個太平果然是屬蠍子的。
唐鬆答話稍慢,太平手中本是敲著酒樽的牙著驀然上挑,挑起了唐鬆的下頜,輕紗後的聲音愈發的沙啞飄忽起來,“怎麼?膽大如鬥的唐鬆竟然不敢了?”
此時此刻,太平的這個姿勢真是輕佻到了極點,也曖昧到了極點。唐鬆沒躲沒讓,迎著輕紗後眼眉的位置緩緩聲道:“大庭廣眾之下,公主這是在調戲我?”
聞言,太平笑了,笑的搖曳生姿,“且先說搏戲,你敢嗎?”
“何用激將?某與你賭了就是”
太平收了牙著,“說”
唐鬆端起酒樽小飲了一口,“某若勝了,這條件可也就改了。介時公主可不能拒絕”
太平聞言,端起麵前的酒樽向唐鬆揚了揚手。
兩人酒盡,太平放下酒樽,“趕緊說吧,否則可就來不及了”
“此女所唱必是四家詩”
唐鬆剛一說完,便聽琵琶之聲響起,隨即便有歌聲響起:
江南日暖鴻始來,柳條初碧葉半開。
玉關遙遙戍未回,金閨日夕生綠苔。
寂寂春花煙色暮,簷燕雙雙落花度。
青樓明鏡畫無光,紅帳羅衣徒自香。
妾恨十年長獨守,君情萬裏在漁陽。
此詩剛唱出兩句,酒肆大堂內已有讚聲響起,及至整首唱完,國子學生的歡呼聲已是聲震屋瓦,“此乃盧明信之《代春閨》是也,第二首,第二首了”
盧明信乃範陽盧氏的後起之秀,此詩果然是四家詩,唐鬆一言中的。
“你如何猜出來的?”太平問話出口,不待唐鬆回答,先自搖了搖手指,而後陷入了沉思之中。
片刻之後,便見她驀然一笑,“是了,這個樂伎雖有幾分顏色,然則年紀極輕,分明是剛入行不久。似這等歌女此前所學皆為宮體歌詩,今日在如此多人麵前唱奏,所思所想不求有功先求無過,選中曲詞自然是越拿手越好,她既是慣學宮體歌詩,自然要選四家詩”
說完,太平尾音一挑,“如何,我說的可對?”
唐鬆輕淺一笑後翹起了大拇指。太平果然是太平,居然能在這麼快的時間裏就想明白問題的症結所在,不管史書如何評價她,至少“冰雪聰明”這四字的考語是不錯的。
輕紗遮蔽,看不清太平的表情,“好了,這個當是唱你曲子詞的。卻不知她會選擇那一曲?”
唐鬆回過頭去,卻見這第三個出來的是個年紀已過雙十的樂伎,身材高挑,容顏秀麗,隻是眉宇間似乎總籠罩著一層淡若輕紗般的愁思,便是向眾人含笑躬身行禮時,這份輕愁也不曾褪去。
轉身過來,唐鬆搖了搖頭,“什麼曲子卻是猜不出,不過定然歡快不起來了”
那歌女行禮過後撫動琵琶的同時,雙眼已向大堂高處的屋瓦看去,眼神空迷,眉眼間的愁思愈發如綿綿春水般蕩漾起來。
琵琶聲中,便聽這芳華漸逝的歌女清脆放歌:
佇倚危樓風細細。
望極春愁,黯黯生天際。
此女這兩句一出,恰如曲子詞中所唱,唐鬆心底亦是湧起了一陣黯黯的愁思。這首《蝶戀花》他之前從不曾用過,隻是這回要出詩詞集時才從記憶深處翻檢出來,但這詞實在是太應景,應景到那個夜晚他每錄寫一句時,總是會不由自主的想起遠在天涯的柳眉。
月夜、小幾、讀書燈,相似的場景帶著唐鬆的思緒悠悠回轉到襄州鹿門山,回到那樸拙卻又清寧如水的月夜中,那時的月夜真是份外明朗,明朗的是鹿門月,明朗的是八卦池,明朗的是那個芙蓉如麵柳如眉的傻丫頭。
場景仿佛,心緒懷舊,同樣的月夜,同樣的讀書燈,隻是那個傻丫頭卻已遠走千裏萬裏。深夜懷人本已是愁難克擋,更那堪又在記憶深處鉤沉起這麼一首懷人之詞。
因是如此,當夜錄下這首詞時,唐鬆真是感慨良多。
而今,在這樣熱鬧的場合裏複又聽到這首曲子詞,唐鬆自然而然的由詞及人,由詞懷人,進而心緒沉入其中再難自拔。
句式參差不齊,斷非歌詩的體例,是以這第三位歌女方一開口,酒肆大堂中便知唱的是曲子詞了。然則這首曲子詞卻是眾人都不曾聽過的,是以場麵一時竟安靜下來,眾人皆凝神而聽,要聽這歌女究竟選中的是什麼曲子詞,她又為何要選中這首曲子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