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雨前:第七節(1 / 3)

第一節

一道白影側坐在花園一處假山大石之上。白色長袍輕動,亮出其腰間不同尋常的飾物。

三千青絲,各分兩股,紮成一隻同心結,一頭用紅色輕係,一頭垂下,散在腰側。

風一吹,繩結擦著衣擺,一晃一蕩。

一隻青蔥般的玉手橫來,提起繩結,雙目凝神,盯在墨黑的同心結上。

暖日下,不施粉黛的臉上,浮現一抹淺笑。嘴角翹起如一彎月牙,似是想起了些許回憶。

榮天麟已離開七賢王府三日。

七年來,日夜相對,朝夕相見,如今,突然離別,縱使連翹不是那些嘮叨著閨怨的女子,心裏卻也不免有些惆悵。

玄先生與先生指使這養生堂幾人,暗訪剩下的四塊地圖,戚雲歌戚雲伐兩人緊鑼密鼓籌備著那夜裏,連翹所提出的‘請君入甕’,駙馬每日裏提心吊膽守著芸冉,等著她生產,就連宮裏的太後和六賢王都在密謀對策。整個七賢王府,最閑散的,便是他這個鼎鼎大名的小神醫。

皇宮她不能去,戚雲伐兩人的謀劃,她也不想過多的摻和。想要跟著菖蒲、龍骨也去找找地圖,卻被那幾人嫌棄,她不會武功,帶著她礙手礙腳。要去駙馬府,戚雲歌不允,怕六賢王因著宮宴那晚,連翹打亂了他心中盤算,而要報複與她。

本是想去尋連子和巴爾斯,可一進院子,兩個小家夥,正在練字,連翹不忍打擾他們,隻得訕訕得退了回來。

路上經過花園,瞧見這一方大石,想起某夜裏,兩人也是坐在石上,敘說衷腸。

一時興起,便上了大石,曬起暖日。

隻是,此情此景之下,想起三日前離別一幕,心裏更是不歡暢。

那日,小院。

“天麟。”連翹抬眉,望著眼前急切中帶著激動,帶著期盼,帶著釋然的複雜神色,一臉堅定:“我心裏……早有了你。”

榮天麟雙手輕顫,臉上驚喜,愈發濃鬱。

兩人久久不語,連翹望著那張含笑的俊臉,正要開口,卻是被眼前突閃的銀光一驚。

榮天麟一手握著匕首,一手提起胸前垂著的青絲。一刀劃過,掌心便是多出了一戳青絲。

連翹還未明白他為何如此,便是見得他將匕首一手,另一手撫在她頭頂,將她梳理整齊的發髻打散。

清風一吹,隨著風輕蕩。

“天麟?”連翹不解。

榮天麟含笑卻是不語。握起連翹一截青絲,手上匕首又是一閃。

兩縷青絲握在他手中。

“你可知,當年的軒轅王朝,有個習俗?”榮天麟稍微星目,笑望一眼。

連翹搖頭。

榮天麟將兩縷青絲重疊一處,掌心一搓,合二為一。

“那你可有聽聞過一手詞?”榮天麟再是一笑,星目盯著手中青絲,滿目柔情。

“什麼詞?”連翹一問。

榮天麟停下手上動作,一手空出,輕附著連翹已散開的發絲。

“綰青絲,挽情思。”榮天麟一手挑起一縷,湊到鼻翼之下,一記淺吻。

唇離,望著連翹,麵上是如春風般的暖笑:“任風雨飄搖,人生不懼。浮生一夢醉眼看,海如波,心如昊月,雪似天賜。你自妖嬈,我自伴。永不相棄!”

話落,秋風停,青絲垂衣。

“永不相棄。”連翹喃喃自語。

榮天麟拉起連翹雙手,一字一頓,一臉堅定:“永不相棄!”

連翹點頭含笑,輕靠在他肩頭。

轟轟烈烈抵不過細水長流。二十餘年,她累了,乏了,不想再期盼,不想再守望。她隻想,輕靠在他肩頭,貪戀他給的那一飲。

兩人靜靜相擁。

不知何時,他手中青絲已無,卻是多出了兩隻墨黑的同心結。

輕放在連翹掌中,榮天麟附耳一句輕語:“你的青絲,我的情思,都在你的掌中。”

連翹低眉,瞧著兩隻一般無二的同心結,眼裏閃過一抹銀光,卻是在抬頭時,消失於無。

同心,同心,結結盟約。

榮天麟曾求親,可那時,連翹未曾理清自己思緒,也未曾放下心中芥蒂,縱使她應了,榮天麟心裏,也會有根刺。他不說,卻不是不介意。反而,他在意,很在意。可他知曉,連翹心裏的苦,心裏的累,隱忍在心裏這麼多年的委屈。所以他不說,什麼都不說。

連翹知曉,她不曾解釋,不曾給他承諾,為的,是能有一日,將整個心,整個人,都交付於他,而非模棱兩可。

如今……

“天麟!”連翹輕喚:“我願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含笑的星目一彎,一聲調笑:“這話,不該是男子說出才對嗎?”

連翹也是一笑,眼角瞥了撇兩人衣衫:“如今不正是我小神醫,向未過門的妻子說的嗎?”

“不該?”連翹挑眉一問。

“該!該!”榮天麟伸手拉起連翹坐在桌前,五指插入她滿頭青絲,輕輕理著。

兩人低聲說笑,日頭漸高,兩人周身暖意。

綰青絲,挽情思,便是這般。

第二節

連翹望著掌中青絲同心結,一聲輕歎。他當日便是留下了這同心結,跨馬而去。

收回心神,從大石上一縱,跳了下來。

雙腳剛一占地,身後一聲輕喚:“連翹,你在此處。”

聽清這熟悉嗓音,連翹回頭一笑,望著眼前紫衣挑眉一問:“這麼些日子,怎的都不見你身影?”

紫色幾閃,幾步便到了連翹麵前。

“無雙啊,不是我說你。”連翹搖頭一歎,美目裏卻是一抹笑意:“你當年心心念念就是去尋先生,如今倒好,先生尋到了,你卻是幾日不見蹤影,讓先生隻能找爹爹喝悶茶。”

無雙與先生相認那晚,無雙便告辭不知去向,連翹也是知道,肯定是他又受到了榮天麒給的任務,所以,連與先生敘話都不敢多留。而先生嘴裏雖是不會說,心裏卻還是不舍,每日裏也隻能找上玄先生在小院裏,飲茶下棋。

“悶茶?”無雙一愣:“不該是悶酒嗎?”

“虧你還出身神醫門,先生的桑子能喝酒嗎?”連翹斜斜瞪了一眼。

無雙又是一愣,喃喃一語:“我倒是把這給忘了。”

腳下輕動,連翹提步前行,剛走幾步,卻是側頭一句:“四日前,先生的鐵鏈已經被除去了。”

“鐵鏈被除了?”無雙麵上一喜,而後一臉驚疑:“怎麼除去的?那不是玄鐵嗎?爹手上戴著那東西,我看著心裏也難受,本想尋訪看看有無鐵匠能將他融開,沒想到,如今已經除去。”

“你知曉七年前,我曾去過皇陵吧。”連翹側頭一問。

無雙雖是不解她為何如此一問,卻也將頭一點。

“皇陵內有一把鎮國寶劍,正是玄鐵所鑄。”連翹輕一點頭:“天麟用那寶劍將先生手上鐵鏈砍斷,但……。”

連翹駐足望著無雙:“但先生手上鐵圈卻是未能打開。”

聞言,無雙含笑的麵上閃過一抹失落,轉眼卻又輕一搖頭:“玄鐵本就是世間至寶,可遇不可求,若無機緣,連見都見不上,那鐵鏈能解開,至少也能讓爹好受一些。”

連翹點頭一笑。無雙因著先生,少年得誌卻願意隱藏了身份,進入‘暗閣’他心裏對先生這個父親有多看重,眾人都是心裏有數,既然無雙能看開,連翹也無需多言。

提步再行,連翹隨意一問:“這些日子,你跑何處出了?”

無雙將手臂上掛著的包袱往著連翹麵前一提:“為了這個。”

連翹剛動的腳步又是一緩:“這是何物?”

側眼盯著連翹,無雙一聲低語:“七賢王緊需之物了。”

七賢王緊需之物?

連翹一愣,呼吸間一聲驚呼,雙手奪過包袱。

先前無雙側背在背後,連翹隻是撇了一眼,也未曾留意,如今,包袱入手,才驚覺,包袱裏該是隻匣子。

厚布一扯,包袱裏的物什顯了出來。

一臂長,巴掌寬,一隻檀木匣子,其上刻著複雜紋路,很是精致。

連翹麵上一喜,當年麥冬從姑蘇帶著‘雪上一枝蒿’趕往齊京,用的正是這隻匣子。

一手托起,一手掌在環把上,一開。

綠葉紅花,細長花枝,一端根莖之處,還帶著一塊黑土,連翹用指尖一試,那黑土鬆軟,帶著些許濕意,顯然是一路上被人精心照料。

木匣子裏,正是三支未曾用血養過的‘雪上一枝蒿’。

“你從何處尋來的?”連翹麵露喜色,抬頭一問。

“其實,是天麟。”無雙接過連翹臂上匣子,輕輕合上,幫她抱在懷裏。

“你們剛到齊京那晚,天麟便傳信給了我,讓我派人去尋這花。”無雙雙眼撇向懷中木匣。

連翹一愣,他們剛到齊京那晚,天麟是曾未過他戚雲歌情形,她也據實以報。隻是沒曾想,他會在那時便讓無雙去尋了這花。按理說,三皇子府裏三株花被動了手腳,若不是連翹將花隔開,也發現不了其中蹊蹺,而他當日將花拿了回來,也未曾發現。雲歌緩毒之後,他確實說過,尋花之事由他來辦,可連翹卻是沒想到,如今不過才幾日,就能找到如此完好的三株來。

隻是,他為何那時便有此打算?

瞧著連翹摸樣,無雙便猜測出了她心中疑惑,輕聲一句解釋:“我當日問過他,為何要尋這花,他說,是為了以防萬一。若是此行能在齊國找到龍脈,我們勢必會往裏走上一遭,但那裏麵,究竟有多少‘九死一生’誰也不知曉。所以,便讓我早做了準備,可偏偏,三皇子府裏那花被人動了手腳,正好先用這花給七賢王解毒。”

連翹點頭一應,身子一轉,朝著花園另一處,跨步:“事不宜遲,去找雲歌!”

第三節

兩人到了戚雲歌院子時,院內無人。連翹撇了眼書房半敞的窗戶,一笑。提步朝著房門跨去。

連翹含笑叩門,輕步跨了進入。

屋內三人,戚雲歌、海藻、娉婷,循聲回望,瞧著是連翹,都是朝著她點頭一笑。

海藻輕皺秀眉,正要起身,卻是被戚雲歌一聲咳嗽提醒,又坐回了桌前。

連翹含笑望著海藻一聲笑問:“郡主近日來,身子可好?”

海藻挺著腰身,點頭一應,未曾開口,立在她身後半步,一身淡粉色侍女大半的娉婷卻是向著連翹福身行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