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入秋:第八節(2 / 3)

星目望來,神色不明。

兩人兩手握在酒杯之上,就在這般喧鬧裏靜靜相望。

戚雲伐緊緊盯在連翹身上,再不留意其他。

榮天麟輕聲一歎,鬆開了手中酒杯。執起一旁玉筷,夾了一片鮮藕,置與連翹麵前空碗之中,至始至終卻未出口一字一語。

這是他們三人的糾葛,連翹如何不知,他心裏此刻的掙紮難耐,隻是……。

“天麟!”連翹低聲一句輕喚:“你是連子的爹!”

執筷的手猛然一震,星目抬起緊緊望著。

隻這一句,隻那一字,便勝過千言萬語。

大掌一翻,丟開玉筷,將一旁柔荑握住。

無聲,卻更勝言語。

戚雲歌早已知曉這‘佳人’是誰,皺眉望著三人,執杯,仰頭,一口灌下。

六賢王一臉舒暢,遙遙向著戚雲歌舉杯。

戚雲歌將手中酒杯一扔,執筷吃著菜。一旁海藻,本是閃爍的杏眼一眨,盯著六賢王的眼裏多了一絲厭惡,一聲輕哼,雙拳緊握,神色中似多了一抹堅定。

台前眾人神色各異,便是引得其下眾人紛紛猜測。

“七賢王怎麼的來了?”一人舉杯敬酒一聲高低問:“他的病不是才讓小小神醫治好麼?為何不在府裏休息?”

“誰知。”一人舉杯還酒也是一句輕語:“不過這小神醫還真是有能耐,才來幾日就能解開七賢王這麼多年的舊患,回頭我得備上厚禮去拜拜,請他幫我老家的娘治治。”

”你瘋了。”一人執杯走進:“你沒聽說國舅爺為了給連老婦人治病,在七賢王府門跪行啊。”

“有此事?”一人驚異。

“怎的沒有,我親眼見著的,那鋪了滿地的碎石子啊,國舅爺就這麼雙膝一曲,‘噗通’一聲就跪了下去,人一過,一路的血啊,我看他那腿怕是要廢了。”那人肅色一說。

“不會吧,國舅爺為何要跪行啊,就算是求小神醫前去醫治也沒必要這般把。”一人搖頭

“不對,不對,國舅爺一家與養生堂都是榮國的,我可是聽我去榮國探親的小姨子提過,養生堂明文規定了一條鐵律。”一人湊上前來。

“什麼鐵律?”幾人低聲一問。

“連益府上之人,半步不許進!”那人低聲道。

“難道是連府與養生堂和小神醫過過節?”一人揣測。

“你們可還記得七年前,那三皇子府的……。”一人小聲提醒:“那位當時不是和養生堂的人一道嗎?”

“難道是因著這事,小神醫心生記恨?”

“說不定是連府的人動了手腳呢。”一人輕笑:“我可是聽著國舅爺在府門前高聲呼喊‘對不起’呢”

眾人笑談著是非,其中,有幾分真,幾分假,又有幾分難測。

第五節

酒過半,晚宴接近尾聲。

六賢王雖是未達到目的,卻也收獲不小。瞧著一整夜都盯著小神醫的戚雲伐,心底更是舒暢。

“你要你心裏惦記著這女人,我遲早能用她將你扳倒。”執酒輕語,六賢王一臉笑意。

仰頭將酒灌下,他便起身,瞧瞧隱入暗處,下了高台。

連翹應付過了一輪敬酒,抬眉正好瞧見這一幕。身側幾聲輕響,便見著一道身影起身,幾步閃過幾人背後,也下了高台。

挑眉望去,連翹一陣驚異。

側頭瞧見戚雲歌一臉笑意,皺眉一問:“海藻是要去做何?”

戚雲歌一臉淺笑:“海藻是去給六賢王報喜去了。”

“報喜?”連翹皺眉一楞。

瞧著六賢王身影已是不見,戚雲歌含笑,附耳一陣輕語。聽得連翹麵上幾經變幻,皺眉不語。

“放心吧。”瞧著連翹緊皺的眉,戚雲歌一笑:“我已經吩咐了人跟著,她不會有事的。”

連翹點頭一應,可神色間,卻仍是有著一抹擔憂,尋望著兩人離去之處。

禦花園,一條幽深小徑。

六賢王闊步踏在青石子路上,身後腳步聲陣陣傳來,眉頭剛皺,正思索著如何動手,身後便是換來一聲輕喚:”六賢王!”

一聲輕笑響起,六賢王身子一頓,側身望去。

來人一身白衣,嬌小可人,一雙杏眼閃爍,啥是討人喜歡。

正是令得連翹擔憂,尾隨六賢王而來的海藻。

瞧清來人,很是陌生,六賢王眉頭一皺,一聲輕笑:“你是何人!莫非又是個想進我六賢王府的女人。”

“六賢王。”海藻麵上一笑,一臉不屑:“還請你注意你的言辭。”

一臉囂張氣焰,盛氣淩人,與以往海藻摸樣拍若兩人。隻是,若連翹在此定會驚呼一聲,太像。

這般神色太像一人,太像那從臨淵到上京,一路上百般刁難的那刁蠻郡主。

六賢王一聲冷哼,靜待下文。

海藻輕步上前,袖中滑出一放玉佩,手一抽,握在掌中,也不多言,兩指輕挑,舉到六賢王麵前一晃。

”錦南王令牌?!”六賢王皺眉側目。

“小女子,娉婷,見過六賢王。”海藻將手中玉佩一收,俯身行禮,一臉溫婉。麵上神色數瞬間便成了另一幅摸樣。

“你便是娉婷郡主?”六賢王皺眉一問。

海藻一聲冷哼,又成了先前刁蠻摸樣:“怎麼,王爺還想驗明正身不成?”

瞧著一前一後,仿若兩人的海藻,六賢王一哼:“驗身倒是不必,就請郡主回答在下幾個問題便是。”

“王爺想問什麼,問吧。”海藻執起胸前秀發,一麵把玩,一麵輕說。

“錦南王如今在臨淵可好?”六賢王一問。

“我若是沒記錯,我到齊國之時,他便是該回榮國去了,如今該是在淮安郡尋老郡王下棋喝茶。”海藻挑眉一笑。

”哦。”六賢王也是一笑:“那錦南王可有染給你給我稍一些上等的‘雨後青筍’?”

“’青筍’是有,但那是捎給太後的,給六賢王的是一車‘瓊漿玉液露’。”海藻又是一笑。

”看來我真記錯了。”六賢王眉目半眯,卻又是一問:“那我讓王爺帶給我的錦南王小印,郡主可有帶來?”

”小印?”海藻一愣:“去年不是就給你了嗎?你不是說你把它鑲在扇柄裏了嗎?”

“哈哈哈。”聞言,六賢王幾聲大笑:“果然是郡主。”

“哼,你還真是不信。”海藻將手上青絲一摔一,一聲輕哼。

“郡主,小心駛得萬年船,我們都是走錯一步,就萬劫不複的人,小心些,對你,對我,不都是好嗎?”六賢王一聲笑語。

”好了,好了,廢話不多說,我是來告訴你,我已經到了的。”海藻手上一揮,一臉不耐。

“你為何會在宮宴?”六賢王挑眉一問,眼裏卻再無了懷疑,而是好奇。

“我是跟著七皇子進宮的。”海藻輕描淡寫拋出一句。

“你為何會和他一處?”六賢王走沒一問。

“六賢王怕不是忘了,我此行前來的目的吧。”海藻一聲笑哼:“我不早日進七賢王府,如何能得了他們信任,如何能幫你們在後邊兒扇風?”

“你是如何混跡進去的?”六賢王沉聲一問。眼底已是一抹不同尋常。

”難道你還沒受到消息?“海藻仰頭一問:”我不是在齊國逃了嗎?正好再臨淵落與連翹和瑞祥王撞見,命運捉弄呢,我便是一路從臨淵跟到了上京,又從上京到了這齊京。”

海藻一聲笑語將娉婷之事半真半假說了一通,六賢王聽呢眉頭鬆了幾分,卻仍是一臉警惕。

“那你可曾告訴戚雲歌,你便是來和親的人?”六賢王又是一問。

“告不告訴,有區別嗎?”海藻一笑:“我願用血幫他養花,已得了他的好感,何須再此時讓他疑心與我。我隻要編排一個理由,說我是逃婚而來,不願為了政事而陪上自己幸福,咬緊牙關說我不知道要嫁的是他,他便即對我用心,又放心,何樂而不為呢。”

“郡主果然是郡主,都說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郡主才是那最難養的。”話裏有話。

兩人相視而笑,一番低語輕說。

良久,六賢王拱手告退。

海藻衣袖偏偏,轉身離去。夜色正好將她眼裏一抹驚張和掌心中的冷汗掩去。

一條小徑,無人之地,究竟成全了的是何人的心思,何人的算計。

第六節

夜將深,海藻一人總算是回了高台,連翹尋望而去,見她無恙,也送了口氣,卻也不好開口詢問。

將放下手中酒杯,一旁響起一聲輕語:“夜深了。”

連翹一愣,側頭望去。

榮天麟一手執著酒杯,掩飾唇輕歎:“你遲早要見他的,去見見吧,也好早些回去休息了。”

輕歎再起,卻是出自連翹口中。

他話中所說,她如何不知。

抬眉望向高台,不期然得對上一對巡視而來的鷹眼。

連翹朝著他搖搖舉杯。

戚雲伐一愣,木然舉起手中酒杯湊到前,卻未曾喝下。

連翹仰頭飲盡,輕放酒杯,一聲歎息伴隨著白衣輕動。

連翹起身,頭也不抬轉身下了高台。

戚雲伐先是一愣,隨後也是紫影一動,舉步離了高台。

榮天麟再飲一杯。

戚雲歌掃來一道關切。那張看似無欲的臉卻是讓他不得不敬佩。

連翹在榮天麟左麵,而戚雲歌再他右麵。從始至終,連翹瞧不見,但他看的分明。

那方桌案一角已被一隻大掌握得生生變了形,凹陷一塊進去,他雲淡風輕,不帶一絲神色的臉上該是隱忍了多少艱難,多少掙紮才能這般。他要對她有多深的執念,才會讓他將自己的一切念想都摒棄,心甘情願都隻為她。

“三日前,你們剛入府,他為我治毒療傷,我曾問過她一句。”戚雲歌一句輕語現在幾人之間:“她可願原諒我哥。她說……”

榮天麟身子一僵,紋絲不動。

戚雲歌一身輕笑:“她已有了婚約!”

俊秀的小臉猛然抬起,望著戚雲歌,眼底,滿是欣喜。

她從未對他說過什麼,承諾過什麼,但隻這一句,便夠了,夠了。

幾人望著消失在夜幕的兩道身影,都是不語。

禦花園。

又是一條幽深小徑。白衣擦過一旁灌木,片刻不到,又是一片紫衣擦過。

踏過有些熟悉的景致,連翹腳步稍緩,一句輕歎:“當年就是在這條路上聽見了六賢王與那四皇子妃的密談,我對宮裏不熟,不知不覺,又走到這裏了。”

身後一道勁風襲來,卻是在她身前,都化作了無。

戚雲伐一聲紫衣,將她身前月影都擋了去。

連翹抬眼,瞧著那似喜似悲的一張容顏,一聲輕歎:“七年過去了,你可還好?”

紫衣輕顫,雙肩已經不住抽搐,滿腔的思緒幾經掙紮,最後,都化作了一個動作。

猿臂一伸,手臂用力,將身前白衣翩翩的單薄身影用住。

“彩珊!”一聲輕喚落下。項頸一涼,幾滴冰涼從耳際滑過衣領,落在了她一側香肩之上:“真的是你。”

久違的身影入懷,七年的相思都化作了歡喜,決堤流出。

月色下,緊緊相擁的兩人,解的是何人的愁,何人的思,寬慰的又是何人心中牽掛。

第七節

久立不動的兩道身影與夜色溶為一體,良久,一陣夜風吹過,帶起兩人衣擺與一句輕喚:“雲伐。”

戚雲伐身子微動,抬起頭來,麵上入雨後初晴的碧空,幹淨如洗,帶著一絲欣喜:“我以為是我多想,是我胡亂猜測,是我強加給自己的希望,直到你踏上了這條小徑,直到你說了先前那話。”

“彩珊。”雙臂用力,扶正懷中未有動彈的身子,雙唇蠕動,良久,才擠出一句輕問:“這麼年,你過得可好?”

低掩的一雙美目緩緩睜開,沉沉一聲歎息,輕一點頭。

“彩珊。”又是一聲輕喚:“你這些年可有受苦?”

美目抬起,望著那雙鷹眼,滿是複雜。

望著那雙美目,紫色身影一怔。

兩人都不說話,耳旁隻聽得見徐徐夜風吹起樹葉,颯颯作響。

“我名,連翹。”突兀而來的輕語響起,戚雲伐先是一愣,雙臂緩緩垂下,盯著連翹的鷹眼之上一雙劍眉輕皺,多了一抹神傷。

她是連翹,是榮國的小神醫,便不是他的彩珊,不是他當年的三皇子妃。

當日三皇子府門前一幕,府門內漫天大火的一幕,他奔馬追去,掀開車簾,卻再不見她身影的一幕,與她宮宴上白衣清唱的一幕,佛堂解毒一夜,她為他乏力疲憊的一幕,她安睡與他身側,被他擁在懷裏的一幕,緊緊融合。那一幕幕,是他的思,他的念,卻也是他帶給她的傷。

“雲歌早知我便是小神醫,卻不告訴你。”連翹輕語:“芸冉也知,卻未曾向你提過,你該是知曉,他們為何。”

鷹眼裏閃過一絲清明:“因為戚雲朔虎視眈眈,太後居心叵測,整個齊國風雨飄搖,容不得你做我的軟肋,是嗎?”

“你也知曉了六賢王為何要讓我來領旨了吧。”連翹將身一轉,閉眼掩飾眼底一抹水霧:“所以,來齊京的,隻能是連翹,不能是連彩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