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母親去世後,李塵得到了母親的遺物,同時他的生活起了奇妙的變化。數年後李塵有了足夠的時間回想以前的歲月,他忽然發現自己的名字念起來頗有一股離塵出世的意味。他想起小時候便隱隱有種認識,總覺得自己有異於常人,雖然他言行都是普通人,可是在思維上,他跟這個世界就是格格不入。
他腦子裏的某個角落總會冒出些稀奇古怪的念頭,一發不可收拾。譬如他思考風雨雷電的成因,太陽為何東升西落這一些最常見不過的事情,有一度甚至到了忘食忘寢的地步,鑽研每一本可以找到的古籍,試圖在其中尋找答案。
每個人在少年時都指望自己有著比別人更為聰慧和不一樣的頭腦,異於常人或者說高於常人。李塵也不例外,他希望自己能有堪比李白的絕世才氣,或者有霍去病一樣的勇猛和武藝,但這一切似乎都離他甚遠,不過是個夢想而已。而如今發生的果然證明了他確實不是一般人,因為不是每個人都能看到過去和未來。他愈來愈頻繁的感受到這種超越想象的能力在他身上起的微妙作用,他知道未來的許多年,曾經的大唐江山將破碎成一片片的,各處都是自立為國的,不止一次的詮釋著“皇帝輪流做”這句話,正像曆史上的每個戰亂時期一樣——哀鴻遍野,骸骨委積,千裏無人。
然而發生在他身上的變化,他從來沒有告訴任何人。毫無道理的,他大部分時間一直選擇緘默,就像他的母親,縱然知道前塵後世,卻沒有跟任何人提到過,她隻是偶爾盡力,改變李存勖的想法,努力扭轉他們一家隨時可能覆滅的命運。
他生活在他父親庇護下,娶妻生子,懷著世界上最大的秘密,平平安安的過了八年。直到他父親去世。這八年裏,李塵還發現一個叫人震驚的現象,他的容貌,始終沒有變化。連他剛開始學字的孩子都知道問,爹爹,為什麼你沒有變老?
李塵非常恐慌。他不知道自己的人生怎麼會變成這樣。小時候他讀過前人的詩,李白說:光景不待人,須臾發成絲。元稹說:閑坐悲君亦自悲,百年能多是幾時。李贄說:光陰可惜,聖人惜時。
這些都是他摯愛的詩人們。麵對時間的飛逝,他們紛紛感慨萬千,而隻是他,隻是他,絲毫未變,身體健壯如昔,他的哥哥們紛紛長出白發,而他依然是青絲。
然而這些都他都能忍受。
可是作為一個年輕時為人稱道的年輕詩人,當他發現自己對事對物已經失去興趣,不論那樣事物多麼新奇有趣,多麼燦爛奪目他都再難體會到,他的無邊想象,細致的感情好似凝固——他再也沒有年輕時代的那種充滿靈氣的才華,那種“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的雅致已經從它生命中遠去,依然是揮毫可成文,但寫出來的東西枯燥乏味,矯揉造作,讓他不忍卒看。
——於是他知道,他應當離開家了。
其實事情說起來也奇,李塵後來想,上天,假如有上天的話,他選定一個人來承擔世界上最大的秘密,被選定的那個人將會天生有一種怪癖——關於上天賦予他預見事情和長生不老的能力,他將會保持緘默,永遠緘默,直到他死去。他甚至將不會動任何念頭,把自己身上發生的任何事情告訴別人。
這恰好形成了一個個怪圈。倘若上天製造出這樣的人來卻不讓他泄密,那他存在的意義是什麼呢?
李塵流浪人世,走遍了許多許多的地方。有時他隱居深山,思考許多深奧的問題,生死之便,花木枯榮,一想就是幾十年,他寫下他的想法,然後統統付之一炬;有時他也出世走走,每當戰亂發生,他就會以賣卦之人出世,告訴人們哪裏將有戰亂。他偶爾也寫寫詩,統統冠以京洛士人的名號。
當他活到一百年之後,他開始學習天文,觀測群星變化,記錄下大量的數據,他也不知道有用沒有用,但是直覺,他那種神奇的直覺告訴他,天空中的繁星和他的生命又莫大關聯。他一直在等,遊曆在時間的邊緣,無盡的等下去,用虔誠的態度等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