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水拔的,涼著呢!”
呂傾城笑笑道:“不啦!”
老頭道:“多熱的天,呂公子還出門啊?”
呂傾城又笑笑:“是啊!”
老頭道:“要出遠門啊?”
“是啊!”
“哎喲!要出遠門的話,過兩天再走吧!”
“怎麼啦!”
“今兒是六月十六,這幾天最熱呀!”
呂傾城心裏”格登”了一下。
今天是六月十六?
呂傾城怎麼能忘記這個日子呢?
……喧天的鑼鼓、震耳的鞭炮、轟鬧的賀客、大紅的蓋頭、酒花的喜帳……
那一切竟似就發生在昨天呀!
呂傾城的心情變壞了。
孔老夫子站住了。
他知道今天是逃不掉了。
他已施展過好幾種隱身潛逃的技巧,都未能擺脫鄭願。
除了放手一決生死,他無路可走。
鄭願也站住了,停在離孔老夫子三丈遠的地方。
他已漸漸冷靜下來了。
要對付孔老夫子這種老奸巨滑的家夥單憑血氣之勇僅能占一時之上風,要想取勝、實在很難。
他和孔老夫子隻交過一次手,那是為了救滿窗花,在黑暗中他撲進孔老夫子的帳篷,和孔老夫子過了一招。
那一招他隻稍稍占了一點便宜,卻未能製住孔老夫子,否則的話,他也不會搶了滿窗花就趕緊趁亂退走。
而且那一點點便宜又完全是因為他的出其不意才占到的。麵對麵決鬥的話,他沒有必勝的把握。
但他有必勝的信心。
更有拚命的勇氣。
孔老夫子微笑道:“你就是鄭願?”
鄭願點頭。
孔老夫子輕歎道:“我聽說你以前是個美男子。”
鄭願淡淡道:“那是以前的事。”
孔老夫子道:“我以前也曾是個美男子。”
這話說得很有趣。
鄭願有點奇怪,他不明白孔老夫子好好的怎麼會說出這麼樣的話來。
孔老夫子麵上現出了淡淡的悲涼和自嘲的神色,道:
“你看見我現在的這副樣子,可能不會想到我以前也是個美男子吧?”
鄭願道:“不錯。不過,‘美男子’三個字,一向不是自說自話就能戴在自己頭上的。”
孔老夫子道:“我沒有自吹自擂,五十多年前,我的的確確是江南很有名的美男子,而且我有顯赫的家世,也有很多的財富,我的武功在江南也是出類拔萃的。”
鄭願沒有插話。
他隻是移動了一下身體,搶占了上風頭。
孔老夫子歎道:“可是後來突然出了事,所有的一切在轉眼之間全部改變了。我的容貌被仇人毀了,我沒過門的妻子被仇人奪走了。我為了報仇,耗盡了家財,弄得家破人亡,卻還是沒能報得了仇。你說我是不是很沒有用?”
鄭願不開口。
孔老夫子道:“為此我東渡扶桑,苦修忍術,發誓要手刃仇人。五年之後,我練成了,我的劍術在扶桑已無人可以匹敵,就連大名鼎鼎的柳生家族的掌門人也敗在我的劍下。於是我就回到中原複仇,結果我又失敗了。”
鄭願忍不住問道:“為什麼?難道還有劍術比你更高的人嗎?”
孔老夫子搖頭苦笑:“不關劍術的事,也不關武功的事。我之所以失敗,是因為我勢單力孤,我的仇人卻有很雄厚的勢力,我還沒直接和他交手,就被他身邊的人拖垮了。”
鄭願又不說話了。
“於是我隻得重渡扶桑,再修劍術,同時決定廣結朋友,擴大勢力。四十年前,我率領一批忍者到達瀚海,開創了安寧鎮,準備以此為起點,積蓄力量,一待時機成熟,就徹底摧毀仇敵。沒想到,這一等,就是四十年。四十年啦!
鄭願森然道:“你的仇人是誰?”
孔老夫子直視著他的眼睛,慢吞吞地吐出了兩個字“朱爭!”
呂傾城已出了高唐城。
出了高唐城,呂傾城的心情還是沒有好轉。
一想起六年前的今天,是他迎娶金蝶的日子,他就覺得很不舒服。
世上的事情,真是難以逆料啊!
六年前的今天,他的心情是難以用語言表達的,他是那麼興奮和驕傲,恨不能朝他碰到的每一個人大叫一聲“我娶了武林第一美女。”
現在,他的心情,也同樣難以用語言形容。
呂傾城抬頭,看見了金蝶。
雖說金蝶青帕包頭、黑紗蒙麵,他還是一眼就認出了她。
他最愛和最恨的人,就算燒成了灰,他也不會認錯的。
呂傾城在看見她的那一刹那,就已明白她想幹什麼了。
她怎麼可能放他走?
他知道她那麼多秘密,她怎麼敢放他出去亂說?
六年前的今天,呂傾城娶了金蝶。明年的今天,該是他呂傾城的忌日了吧?
呂傾城仰天大笑。
人的命運是多麼奇異啊!
金蝶冷冷道:“我給你一次公平搏鬥的機會。你若勝了,你走,你若敗了,你死。”
呂傾城大笑,熱淚卻已流了滿麵。
公平?這個世界上有什麼公平可言?
“公平”豈非也和“良心”一樣,一錢不值?
最喜歡講“公平”的人,難道不正是強盜?最喜歡讚美“良心”的人,難道不正是那些從來不知“良心”為何物的人?
呂傾城止住笑,拭去了淚水,他已變得冷靜了,冷靜得如磐石。
金蝶叱道:“來呀,把百公子的方天畫戟抬出來!”
兩名紅衣少女果然抬著呂傾城的方天畫戟從亂石後麵轉了出來。
鄭願喝道;“你是誰?”
孔老夫子悠然道:“老夫姓方,單字少雄。怎麼,朱爭沒跟人講過老夫?”
鄭願驚呼失聲:“方少雄?你就是方少雄?”
孔老夫子笑道:“難道還會有人假冒方少雄不成?那他豈非太沒出息了?”
鄭願總算明白孔老夫子為什麼要在安寧鎮那麼折磨他了,他是朱爭的徒弟,孔老夫子怎麼會放過他?
他終於也明白孔老夫子為什麼剛才要殺死那個和南小仙長得有點像的女孩子了:她並不是像南小仙,而是像南小仙的母親南天仙。
孔老夫子笑眯眯地道:“好了,前因後果交代完畢了,我們好像也該動手了。”
鄭願定住心神,沉聲道:“前輩先請。”
孔老夫子擺擺手道:“你不要跟我客氣,有什麼絕招隻管使出來。不然的話,你根本就不會有機會勝我,連一成都沒有。”
鄭願道:“謹受教。”
他根本就沒打算和孔老夫子客氣。對敵人的仁慈無異於自殺,對孔老夫子這勁敵更是絲毫不能掉以輕心。
鄭願橫刀當胸,淵沉嶽峙,雖說身上血跡斑斑,但一代宗師的氣派的確不凡。他顯得從容不迫,光彩照人。
反觀孔老夫子,就稍稍有些相形見細了。
孔老夫子已七十有六,像他這種年紀的人,上陣搏殺確實也顯得太老了一點。他的威風雖還在,畢竟已與他的年紀不大相稱了。
誰看見一個殺氣騰騰的老人會覺得正常呢?
所以孔老夫子幹脆把他所有的殺氣全都隱藏起來了。
他站在那裏,麵對鄭願,臉上掛著淡淡的、慈祥的微笑。
幾十年磨練,“隱忍”對他來說,已成為一種本能。
然而,他現在的微笑和慈祥畢竟是“做”出來的,雖說“做”得非常高明,也畢竟是“做”的,不是真的。
而鄭願的殺氣卻是真的,發自內心,而且已不可能被任何別的人和事左右。
孔老夫子慢吞吞地從袖中抽出了一根軟鞭,微笑道:
“老夫子已有三十餘年不曾用過兵器,鞭法上若有何疏漏,閣下千萬不要見笑。”
鄭願冷冷道:“前輩小心,在下要動手了。”
說動手,就動手,鄭願踏上一步,掃了半刀。
他確確實實隻向前邁了一步,也確確實實隻掃了半刀。
他和孔老夫子之間的距離,仍然是三丈。相距這麼遠,就算是刀風再悍厲,隻怕也很難對孔老夫子構成什麼威脅。
更何況隻有半刀。
可孔老夫子卻著了魔似地彈了起來,就好像腳下跌的不是大地,而是一片熾紅的炭火。
孔老夫子剛跳起身,他腳下的地麵忽然卷起了一陣狂風。
草折、石裂。
那是鄭願半刀的神威。
所謂半刀,也就是隻施出了半招。招勢未老,鄭願已反力上撩。
他的身子也隨著一聲暴喝向前疾衝。
方天畫戟已操在昌傾城手中。
這熟悉的畫戟此刻竟已變得如此陌生、如此沉重。
呂傾城又抿緊了嘴唇。
他又要殺人了。
以前他也殺過人,雖然不多,但肯出手格殺的人都不是泛泛之輩、無名小卒。
他有殺人的經驗,他不怕殺人。
可他今天將要殺的人,是她的妻子。
呂傾城忽然想到他第一次殺人時的事情,他想起他看見對手的鮮血噴湧時自己的恐怖。
他還記得當他看見對手倒在血泊中抽搐,自己轉身逃跑,一麵跑一麵嘔吐的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