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二十日前夕,忘了具體是什麼時候,一個人在家的何柳,呆呆地坐在鏡子前。
何柳沒有端詳自己的模樣,而是目不轉睛地盯著手裏的銀鈴樹。遠看那樣美,那樣晶瑩。可是早已滿麵滄桑了,風雨和歲月給它留下了難以磨滅的痕跡。
下午,無風,一切就那樣平靜,恍如何柳這一個月來過得一樣平靜,無風無浪。
可是無風無浪的情況下,銀鈴也隻能安分守己,靜靜地躺在何柳的手心,任由何柳撥動它,發出勉強的樂聲。
然而何柳的心早已經不在銀鈴上了,而是望向了遠方,就看著天邊的雲帆。一朵一朵,一飄一飄,那樣自然,那樣美。偶爾一兩隻叫天子從天際劃過,留下比飛機劃過時更美的弧線。
何柳突然想看下雨,於是站起身來,朝更遠的天邊望去。可是一望無際。沒有盡頭的天空,隻能讓何柳感覺到一絲恐懼和一絲不安,甚至一絲絕望。
敲門聲響,總算是把何柳從遐想的世界裏震了出來,幾聲清脆的門鈴,在這個空蕩蕩的房間,在何柳的心裏,響得震耳欲聾。何柳開門。
是那天幫著何柳解圍的女生。
何柳看見她手上拿著手機,心裏驀地一刺痛。仿佛在何柳的記憶裏,他最愛的人手裏就是拿著手機的。何柳應付著笑了笑:“裏麵坐。”女生飛快地跑了進去:“你家有什麼好玩的,有吃的嗎?”何柳在原地呆呆地說:“牛奶,餅幹,電腦。”
“有電腦啊!在哪裏?”女生一驚一乍,何柳把她帶到了電腦房。女生終於坐了下來安靜了。
“牛奶或餅幹,要什麼吃的嗎?”何柳招待客人一樣招待她。
“不好吃,不吃。”女生卻打開了電腦點開了QQ。
何柳笑了笑,無意地跟她說了一聲:“我家電腦慢,可別等得發火。”
“有多慢?”女生回頭好奇地問道何柳。
何柳揚了揚頭,指向電腦:“你試試。”
女生嫻熟地點開騰訊企鵝的標誌,右手的無名指和食指配合著快速的兩個刷新。小小的細節。卻讓何柳抓的一清二楚。
何柳心裏突然泛起一陣惡心。方才還覺得拿著手機的樣子的女生仿佛就好像是自己心裏最愛的那個人一樣,可是看到這一幕,何柳那個“好像”的念頭毅然決然地消失了,消失在了他的腦海裏,就像是江珊一樣,毫不猶豫地消失在了何柳的腦海裏,讓何柳猝不及防。何柳呆住了,就那樣在哪裏靜靜地思考,思考著他不知道的東西。
頻繁地應付幾句,女生匆忙地走了,何柳也起身去踢球了。
何柳的心緒不知道飄到哪裏去了。
浸沒在雨巷裏,消失在夜空中。
癡情的少年,是否有一天還記得,曾經的愛戀。
五月二十日,520。一個對所有人來說對特殊的日子,無論是情侶還是光棍,特別是對於何柳,異常特殊。
朦朦朧朧失憶了一個月的何柳,在這一個月間被查出重度抑鬱症,精神上的巨大打擊無疑是給剛剛做完放療如此虛弱的身體雪上加霜。很快,何柳的身體就會承受不住。
何柳看著大街上人來人往的情侶,一股心酸湧上心頭,可是何柳不知道為什麼心酸。何柳有愛的人嗎?何柳說有。可是是誰?何柳說不記得。
忘了自己最愛的是誰,莫過於世間最大的無奈。
何柳在自己的空間裏發了一道說說,內容是這樣的:
願意陪我過520和521的點個讚。
何柳暗自嘲諷道:“這絕對是我所有說說裏點讚人數最少的一個說說了。”果然不出何柳所料,整整一天,都沒有看到動態欄裏有提醒。
正當何柳準備放下手機去找人聊天的時候,一個鮮紅的圓圈裏帶著一個白色的阿拉伯數字一,出現在了何柳的動態欄裏。何柳一驚一乍地打開了動態,驚了一驚。
何柳細細地端詳那頭像和網名,是胡笑孝?一個和何柳向來幾乎沒有說過話的女孩。
沒錯,是她。何柳找到她,跟她也隻是幾句隻言片語。何柳在這一天格外地思念一個人。思念誰呢?何柳忘了。
何柳這輩子都不會願意記起來。可是這一刻的何柳希望記起來。人就是這樣,貪得無厭。被傷到徹底的時候說要忘掉,於是上帝讓他忘掉,忘掉以後他又拚命地想要記起,於是上帝不耐煩地讓他記起,可是再一次記起來以後又想要忘掉,憤怒的上帝隻好把他帶到天堂審問。
夜晚,星星格外地明亮,何柳從黃柳柳那裏了解到了很多自己的事情,恍惚間記得,就是在四月二十五日到四月二十六日的那個晚上,何柳的身體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何柳依舊清晰地記得,四月二十五日的夜晚,死一般的寂靜,春天的時候,沒有辛棄疾所吟的“稻花香裏說豐年,聽取蛙聲一片”,更沒有那些討人心煩的知了。偶然間隻有那麼幾隻蝙蝠繞著昏暗的天空盤旋,取代鳥兒的位置。黑色的蝙蝠卷起了黑色的浪花,翻卷著黑色雲朵,將太陽掩蓋,將純潔的白雲趕走,帶著黑色,降臨在整片大陸上。月光都失去了皎潔的本色,被烏雲蓋得煥發不出本就微弱的光芒,星星,無處可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