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中,笪瑤聽見那極輕的腳步聲遠遠的繞著葉家徘徊數圈,最後往珍珠湖的方向遠去。
她翻身跨過睡在床鋪外側的葉珍珠,佝身貼到窗戶側麵。
大熱天,窗戶是大開著的,能把院子內外的動靜無一絲疏漏的望進眼底。
笪瑤警覺的看了一圈,合上窗戶,又輕手輕腳走出去,逐個掀開葉大娘和葉延齡的門簾。
葉大娘的呼吸聲非常輕,身體已經像一盞快要燃盡的殘燭。
習武之人的六感是非常敏銳的,以大娘如今的氣色,就算是不會看相的人也知道她時日不多。
但笪瑤從沒有把這種的感覺和珍珠說過,她隻能盡量幫葉家開源節流,多賺點錢銀,給大娘請大夫吃藥。
盡人事,聽天命。這是眼下唯一能幫葉家做的事情。
另一間屋子裏,葉延齡枕著本書趴在書桌上睡著了,笪瑤拿起葉延齡的一件衣服給他披上,而後退出來檢查了一遍屋裏的其他地方。
院子裏的雞鴨聽到笪瑤走出來,有幾隻激動的叫喚起來,笪瑤撒了把穀子過去,免得它們吵醒屋裏人。然後仔細的檢查了一下水缸周圍,確認飲水沒被動手腳。
夜近午夜,帶著一點涼意。
笪瑤走出籬笆,把葉家周圍一圈的每一顆樹,每一寸地都細心的確認過,沒人留下特別的記號。
做完這一切,天已蒙蒙發亮。
她重新回到珍珠身邊躺下,眼睛亮的像含著一片星辰。
若大半夜來這裏的,不是楚風探子營的手下,那會是誰呢?葉家如此本分,並無仇家。那這人是衝自己來的,還是隻是一個路過的小偷,覺得葉家沒什麼可拿的便離開了。
她想了一遍所有的可能,一時梳理不出頭緒。
一直到聽見珍珠輾轉醒來,笪瑤才合上眼睛。
珍珠見她沒醒,輕聲下床,帶著做珍珠首飾的簍子到了外麵,洗漱和煮飯的聲音陸陸續續傳來,然後是裝在簍子裏的珠子聲……
後麵的聲音漸漸模糊,笪瑤迷迷糊糊的睡了過去。
感覺這一覺睡了很久,夢到了許多過去的事情。
她的年紀明明不大,回憶卻這麼多,洋洋灑灑的仿佛是一段持續百年的前生往事。
而夢中與楚風之間的種種,又像是因飲了孟婆湯的緣故,明明一想就有種穿心的疼痛,卻偏偏,看不清一絲一毫的細節。
她和他認識彼此嗎?
她和他真的愛過嗎?
她和他非要用一方的死亡才能完結這段孽緣嗎?
夢裏一支穿雲長箭,正衝著她的心髒飛來。
可是等待中的疼痛沒有到來,她回頭看去,隻有滿目的熱血鋪天蓋地的灑下來,而她懷抱著一具沒有溫度的身體。
是誰?是誰?
她努力要去看清他的臉,可鮮血卻模糊了眼睛。
心裏隻有一個聲音在說:他若死了,我絕不原諒你,絕不!
笪瑤在自己的哽咽聲中醒來,屋外傳來葉延齡和葉大娘還有珍珠隱約的說話聲。笪瑤扶著隱隱作痛的額頭坐起來,看天色知道自己並沒有睡多久。
外頭的說話聲聽起來有些急躁,又刻意壓的低低的。
笪瑤覺得氣氛不對,穿妥衣服走到門口,掀開一絲縫隙看出去,聲音是從葉大娘屋裏傳來的而非門外的正廳,顯然他們想避著自己。
笪瑤用心聽了一下,隱約聽見成婚,不介意,操之過急,不孝之類的詞語。
她頭疼的厲害,這一用力,耳朵裏嗡嗡的反而更聽不清楚。
笪瑤轉身拿起洗臉的木盆,故意大力的磕碰了幾下。
果然,那頭的爭吵聲停了。
她抱著木盆走出去,珍珠也從葉大娘屋裏走出來,笪瑤笑著跟她打了聲招呼,來到院子裏洗臉。
待回到屋裏,葉家母子三人已經在桌邊坐下,桌上放著今早的稀粥。
笪瑤挨著珍珠坐下,歉意的道,“都怪我起晚了,害大家等我。”
可連一直大大咧咧的珍珠都沒有接話,見桌上的氣氛著實怪異,笪瑤自覺地沒再多嘴。
她低頭自己碗裏的稀飯,隻在偶爾幾次抬頭的瞬間,悄眼觀察這母子三人。
珍珠臉上的神情應該是尷尬的,而葉大娘似乎有些生氣,若不是把地瓜粥遞過去的人不是笪瑤,而是珍珠或者葉延齡,估計老太太就要發脾氣不接過去吃了。
但最明顯不正常的還是葉延齡,一向和氣的他這次死死的板著臉。感覺到笪瑤看了自己幾眼,葉延齡甚至往旁邊挪了挪座位。
笪瑤心裏苦笑了一下,也不知這葉家母子三人是鬧什麼變扭,可千萬別跟自己有關才好。
不過有關也沒事,她剛剛已經打算好了,今天就收拾東西,隻等天色黑了離開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