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關係、沒關係的,他明天還要來接我的。”
“嗯,明天還要來?”
偉誌子像看病人似地看著理紗。
“爸爸呢?”
在母親還沒有開始追問前,理紗匆忙轉變了話題。
“在平野家。你爸替我去吊唁呀、做些守靈的準備……真是不幸呀,那個家……平野夫人太可憐了,再也看不見自己的親人了。”
偉誌子用手胡亂地擦著眼淚。
3
調查會議一早就開始了,參加會議的大部分人都傾向於平野洋一自殺這一說法。
也就是說,平野洋一因為什麼原因殺害了自己的父親,之後為了贖罪,或者想到無法逃脫法律的製裁,而選擇了自殺的道路。
因為有跡象表明平野服用了安眠藥,所以並不是完全沒有他殺的可能,可是當晚平野的行程中無法插入“殺人犯”這一角色,這一點不得不考慮。
平野請高梨繼仁把自己送到三鷹車站,可他為什麼又選擇租車回家的方式呢,不清楚其中原因。也許他考慮到火車要換車什麼的,和自己開車去時間差不多吧。
從三鷹到東京車站,再換乘新幹線,在郡山再換乘磐越西線,這樣一路下來,和開車走東北車道,實際上相差多長時間呢,這要看道路的擁擠情況,可是也許沒有太大的差距吧。不管怎麼樣,平野改變計劃,借用了租車。這件事已經由去東京出差的警察證實過了。
他向汽車租賃公司調查過,確實有一個叫平野洋一的人來租過車。因為租車必須要向租賃公司出示駕照,進行登記。
據說那時洋一說要借用第二天一整天。
汽車租賃公司的工作人員在警方調查時證明道:“那個客人並沒有什麼奇怪的地方。”
這之後要自殺的跡象,至少那時看不出來。
可是,那些都是主觀問題,所以難以成為決定性判斷的依據。
總而言之,平野租車這個情況是第三者無法預測的。因此殺人犯與平野同乘一輛車——自由撰稿人淺見的這一說法欠缺說服力。
假設有的話,也許途中有可能會有為偷竊或攔路搭車旅行的人與平野同乘一輛車。可是接到父親的訃告而回家的人,途中會讓不相識的人搭乘,這點令人難以理解。
而且,要是那種偶然路過的、毫無計劃的犯罪的話,準備好安眠藥讓平野服,這麼周密的犯罪手法又難以解釋,而且讓他睡著偷完東西後,沒有理由非殺他不可呀。
另一方麵,關於是不是有同乘一輛車的人,目前還沒有相關情報。從昨天開始的搜尋目擊證人的工作,到現在一點成效都沒有。
若鄉湖的出事現場附近,夜間的通行量可以說是沒有。
順著若鄉湖西公園走,渡過湖上的橋後,有一個會津鐵路的“蘆之牧溫泉南”車站。這個車站在昭和六十二年,被從國鐵移交給第三部門之前,是以“桑原”這一地區名命名的。可是,自從移交給第三部門後,“桑原”車站被改名為“蘆之牧溫泉南”站,北部的“上三寄”車站被改名為“蘆之牧溫泉”車站,企圖配合觀光風潮,可這後來成了問題。
在地圖上看得很明白,可“蘆之牧溫泉”車站和“蘆之牧溫泉南”站到真正的蘆之牧溫泉的距離幾乎相同。因此,聽說遊客中,就有人錯把“蘆之牧溫泉南”站當作去蘆之牧溫泉最近的車站。
可是,實際上去蘆之牧溫泉最近的車站倒是位於“蘆之牧溫泉”車站和“蘆之牧溫泉南”站之間的“大川水壩公園”車站,但要是考慮腳的情況,還是最好在“蘆之牧溫泉”車站下車。“蘆之牧溫泉南”站是個沒有人的車站,即使想去蘆之牧溫泉。車站前也沒有出租車、公共汽車的停車場。現在若鄉湖本身是個非常有魅力的觀光地,所以也許最好再改名為“若鄉湖車站”。
車站前桑原的集居地,其中大部分是原本在大川河畔從事農業生產的人,但是因為在水壩湖底發現了屍體,現在人們都搬到車站東側的高地。這是一個大概有四十多戶,人口約二百多人的小集居地。
會津鐵路車站的桑原一側和對岸的小出集居地之間,幾乎沒有人員來往。行政區不同,而且集居地和集居地之間,包括一座長長的大川湖麵橋在內,約有一公裏左右的距離。也就是說,雖然有著漂亮的道路和橋,可是交通量卻出乎意料的少,當然也就不會有橫死事件的目擊證人。話說回來,對汽車被長時間拋棄覺得可疑,連向警方彙報的人都沒有,也是因為案發現場這種情況所致。
從上午8點開始,經過近兩個小時的調查會議,警方認定“暫且把這次事件當作自殺,可是也不能完全排除他殺的可能,還要繼續進行調查”。如果這是事實的話,平野父子的“橫死事件”就完全解決了。聽說收到那份報告的縣警總部的刑事部長也非常滿意。
不管怎麼說,還不到要頒布在縣警的支援下,設置聯合搜查總部這一大規模的搜查體製的程度。
雖然這麼說,哪怕隻有極小的可能,但還是有可能是“他殺”。實際上,固執地認為有可能是他殺的是片岡刑事部長。
片岡以外的人都同意岩永刑偵科長的“自殺”結論,但隻有片岡堅持說:“應該再繼續調查一下。”
“理由是什麼呢?”
岩永科長似乎不開心地皺著眉頭問道。
“啊,不知為什麼,總覺得是那樣。”
“什麼?第六感嗎?現在是不是流行這個?”
岩永笑了笑說:“那麼可以請您放心了。”便站起身來。
簡直就像片岡對那個淺見說的一樣,片岡自己也被別人這麼一說。其他同事也對片岡的說法態度冷淡。
一到10點,高梨繼仁就來了。
“調查情況怎麼樣了?我已經整整兩天沒有出診了,再不回東京就麻煩了。”
高梨傲慢地問道。
“似乎得出了結論,認定為自殺。”
片岡把臉轉向一邊說道。
“是嘛,那……”
差點要說“那太好了”似的。
(真是討厭的家夥。)
片岡明顯地表露出一副討厭的神情,甚至想還不如這個家夥是罪犯才好呢。
想一想,如果說擁有殺害平野動機的人,這個叫高梨的家夥也很有可能是其中一人呢。
而且從醫生的立場來說,也具備獲得毒藥的條件。
可是,高梨不在場的證據已經由去東京出差的警察調查確認過的。平野死的當晚,商梨和他父親一起出席牙科醫生會的會議,從二次聚會到三次聚會①,一直搞到深夜——
①正式集會或宴會結束後再於別處舉行的宴會。
“您可以回東京了。要是有什麼事,我們會和您聯係的。辛苦了。”
“你還是趕快回去吧。”片岡心裏這麼想著,可還是向高梨鞠了個躬。
桌子周圍一個人也沒有了,片岡突然覺得一陣空虛。奇怪地非常想念起那個叫淺見的、似乎很可惡的自由撰稿人。
“憑直覺和常識……”淺見這麼說。他說憑直覺和常識,斷定這案子是他殺。因他那種蠢話,自己在調查會議上發牢騷,但片岡並沒有淺見那種能夠確信的證據。
可是,片岡不知為什麼,總覺得事情是淺見說的那樣。雖然很模糊,可有預感頭腦聰明的罪犯幹得是相當漂亮。
片岡拿過電話,要接線台接到若鬆鶴屋飯店。
雖說一樣是飯店,但若鬆鶴屋飯店不是像華盛頓飯店那樣現代化的建築,而是像西式旅館一樣,電話那頭傳來了沙啞的老頭的聲音。
“那個……淺見……四〇三房間的客人在嗎?”
片岡覺得他好像回過頭去問誰,於是聽見一個老太太的聲音:“不在。”
“他剛才出去了。”
老頭回答道。
片岡好像漏釣了一條大魚似的,悔恨、生氣地抱著腦袋。
4
也許是到了春假,雖說是剛剛開店,但“風待亭”裏已經有三對年輕的客人了。感覺像是高中生,頂多是大學生,連原以為非常年輕的理紗都覺得不好意思。
“真是個好店啊。”
淺見往店裏巡視了一圈,悠閑地說道。相當寬敞的空間裏不規則地放著大木桌子,上麵裝飾有許多幹花。
“萬華樓也是那樣的,像這種布置的店在這兒有很多,大概是因為地價便宜吧。”
老板認識理紗,對他們鞠躬說道“歡迎光臨”,並頗有意味地朝淺見望去。
理紗還是會津女子高中一名學生的時候,就是這兒的常客,但一次也沒有和男人一起來過。老板誤會她也不是沒有道理的。
理紗沒有理會老板的猜測,選了張不太引入注意的最靠裏的桌子坐下。
淺見隨便地說了聲:“給我來杯咖啡。”就隻顧著各個桌子上放的大學筆記本了。
理紗站起身,拿了三本筆記本過來。筆記本一般是從前麵開始記的,所以是按照日期排列,但因為有好幾本筆記本胡亂地散在桌上,整體來說,記錄的順序還是雜亂無章的。
筆記本上的字基本上都是圓字體,寫的東西也大多是些沒有分寸的話。據說因為色情漫畫的泛濫,青少年的性意識相當紊亂,所以大體上有思想準備,知道其中會有些相當下流的話,但和理紗學生時代沒有太大變化。
——吉本的發型真土氣;
一一岡本與年輕的醜女人約會……真令人吃驚啊;
——今天,堀山數子給我巧克力了,這樣我死都樂意啦:
——厚臉皮的混蛋!被菊地拋棄了都不知道。
這些都是最一般的,其中也有關於人生煩惱的嘮嘮叨叨的長篇大論。
一篇一篇讀,能夠窺視現在年輕人的內心,是相當有意思的。可是淺見和理紗並不能在這兒悠閑自在地看每一篇文章,他們分工合作,各看七本筆記本。
“啊?”
淺見發出一聲感動聲。
“是這個吧。”
在淺見指的那一頁的上方,寫著“送給芳”,隻有四行文字,下麵寫著“199×年3月×日洋”。
如果我死了
請來到回憶的勇之墓
而且,為了一無所成的我報仇
“什麼,這是?……”
理紗不禁發出孩子氣的叫聲。
“怎麼回事?”
淺見也隨聲附和道。
即使反複讀多少遍,其中的意思非常明確,但也非常令人費解。
就算客氣點講,這字寫得也不能算好。把“報”字寫成“打”字,而且也許是“墓”字的一橫忘了寫,後來勉強補上去一樣,和另外一橫重疊在一起了。
“這個勇指的是誰?”
被淺見這麼一問,理紗隻有歪著腦袋:“嗯,這個……”
“難道隻有問綠川嗎?”
“那麼,請給她打個電話吧。”
淺見幾乎是用命令的語氣說道。
理紗查了一下大內宿山本店的電話號碼,拿起了裝飾得古色古香的電話機。
要是她那個婆婆接的該怎麼辦,理紗非常害怕,但是幸好電話那頭傳來了芳枝的聲音。
“啊,理紗,喂,洋一死了,你知道了嗎?”
芳枝突然壓低聲音,斷斷續續地快速說道。
“是的,我知道。昨天我們別過後,去了若鄉湖,發現了洋一開的車,後來很快又找到了他的屍體。”
“啊,是那樣嗎?”
芳枝頗有怨氣地說道。
“可是你也該告訴我一聲呀……”
“不行喲,那種事。你慌裏慌張的,如果被家裏人知道洋一的事,該怎麼辦?”
“啊,是嗎?”
“那個先不說,芳枝,我們現在在風待亭,在筆記本上發現了洋一寫的東西。”
“什麼,真的嗎?”
“嗯,我把他寫的念給你聽,你聽好了。”
理紗把那四行字重複念了兩遍。念完後,芳枝還是一句話沒說。
“怎麼樣,聽清楚了嗎?”
話筒像“啪”地一聲斷了似的,一點聲音也沒有。
“喂喂,芳枝,你在聽嗎?”
“請稍等。”
話筒那頭傳來含糊不清的聲音,理紗嚇了一跳。過了一會兒,芳枝終於說道:“我哭了。”理紗感覺到芳枝正壓著聲音哭泣,自己也不由得眼眶濕潤,趕忙背著店裏的客人,用手帕擦眼淚。
接下來是相當長一段時間的沉默。理紗眼淚幹的時候,芳枝終於開口說話了。
“那兒,是與洋一第一次見麵的地方。所以,他寫著‘回憶’。”
“是嗎……”
理紗微微點了點頭,臉變得通紅。“第一次見麵”的“見麵”從語調來看,理紗明白那並不是“見麵”的意思。
“但是,那個‘勇之墓’,在什麼地方?”
“真是的,理紗,勇之墓不就是近藤勇之墓嗎?”
“啊,是嗎……那麼‘請報仇’是什麼意思?”
“我不知道。”
“什麼?芳枝你也不知道嗎?”
“嗯,啊,糟了……我婆婆過來了……好的,歡迎您下次光臨,謝謝!”
“啪”的一聲,這次是真地掛電話了。
抱著話筒,理紗陷入了一陣感慨。
就在剛才,為過去戀人的死流淚的是芳枝,馬上又要堅強地作為大內宿土特產店的老板娘生活下去的也是芳枝。
“那是指近藤勇之墓。”
淺見對理紗的回答吃了一驚。
“近藤勇之墓在會津嗎?”
“這個,我不太清楚,不過這麼說來,萬華樓的大爺確實很熱心地建過近藤勇的表彰碑什麼的。”
理紗說了句“請稍等”,便把店裏準備的會津導遊書拿了過來。
會津若鬆的觀光中心點第一是鶴之城,第二是飯盛山。此外,還有名園、禦藥園、藩校日新館舊址、山鹿素行出生地、薄生氏鄉之墓、鬆平家廟所……而近藤勇之墓在導遊書的最後。
從解說中得知,身為新撰組隊長的近藤勇在千葉流山被抓,在板橋刑場被斬,他的頭被掛在京都三條河原曝曬。可是,據說他的頭被什麼人偷走了,下落不明。那之後,新撰組的餘黨在各地與西軍作戰,敗退後來到會津。據傳他們分派其中一人土方歲三修建了近藤勇之墓。
不知道傳說是真是假,總之近藤勇之墓在會津若鬆市東側的丘陵的半山腰。
“我們去看看吧。”
淺見立刻站起身,好像要撇下理紗似的,徑直朝結賬處走去。
在飯盛山腳往南的道路與前往東山溫泉的道路的交彙處,開始進入山路。這一帶是天寧寺,寺裏大多是會津上級藩士的墓,離鬆平家廟所和會津武家宅地等處都很近。
近藤勇之墓就建在穿過天寧寺境內的山墓地深處。
淺見和理紗在寺內下車,開始爬坡。真是淒涼的林間墓地。如果季節好的話,倒是一個能安安靜靜地享受散步,氛圍不錯的地方。透過光禿禿的樹,街道呀、鶴之城呀都盡收眼底,但也許還不太受歡迎,沒看見什麼遊客。
近藤勇之墓並不是特別漂亮,但是在麵臨著官軍攻打的會津,能由敗軍新撰組的人建這麼個墓總算是說得過去。
淺見站在墓前,首先照例雙手合十。
接著圍著墓轉了轉,看看墓,再看看周圍的環境。
理紗站在稍遠一點的地方,想著這兒就是綠川芳枝和平野洋一“第一次見麵”的地方。從淺見嚴肅的表情來看,無論事情怎麼發展,自己和淺見似乎是不可能陷入那種境地之中的。
“來到這個墓,為了一無所成的平野報仇……這到底是什麼意思呢?”
淺見正對墓站著,抱著胳膊,陷入了沉思。
相當長的時間,就那麼一動不動地站著。理紗連和他說話都要考慮考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