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墳(1 / 3)

夏尋和喬語在臘月二十八那天飛鳥各投林,兩家長輩過年前夕都忙,忙著給企業員工送溫暖,監督年終紅包發放,沒事批批文件辦個“軍民一家親”晚會,鼓勵留守員工來年再接再勵,為企業創造更大的效益。實際上喬語並沒有接到所謂的家長緊急通知,大概是他兄弟姐妹太多,父母也管不過來通知回家過年什麼的,還得他爸知道喬語是他兒子不是。

我現在簡直忍受不了人類這種關係複雜的動物了,驕陽剛透出頭,光禿禿的枝幹軟耷耷的指向天空,似乎它們昨晚也沒怎麼睡好,不遠處大片的灰黑的田野正等待春天的召喚,擺在我麵前的是年年要拜訪的九個土丘,莫莫此時麵朝火紅的朝陽,精力旺盛得足足可以上景陽崗代替武鬆的職業,“到底哪個墳是我曾奶奶的,哪個是我曾爺爺的。”莫莫幾乎在咆哮。

席書涵此時抓破了頭皮,麵對著眼前的九個高高鼓起的饅頭,他潛意識的認知完全被莫莫的提問混淆了,“我可真糊塗了,又沒人給立碑什麼的,我還隻知道左起第五六兩個墳是爺爺奶奶的,哪知道誰是誰。”

“那其它幾個是誰的。”

“傻小子,你曾爺爺沒個兄弟?”

“那他們的墳又誰是誰。”

“……”席書涵也暈菜了。

此時正是大年初一,拜年祭祖是今天的重頭戲,各家各戶除已婚的女性外,都要上墳給祖先拜年,放鞭炮燒香燒“壓歲錢”。燒香少紙錢好懂——給吃的給鈔票嘛。可之前我還不懂放鞭炮的意義在哪裏,現在我懂了——強行叫醒沉睡的祖先,硬塞紅包,所謂“吃人家的嘴軟,拿人家的手短”,這樣新的一年祖宗不保佑你都不行了。

“涵叔啊,都說一起上墳,你哪麼一家子先來了。”身後跟著席涯的叔伯兄弟,發話的是席涯父親的弟弟席常貴,他們和莫莫的關係我說不上來,但可以用一句話概括,就是他們的曾祖是兄弟。

“常貴,去叫昌叔過來。”

席常貴帶著一群拿鞭炮紙錢的小輩走過來,首先作了個揖,“叫昌姥爺作麼子,他腿腳又不利索,話也說不稱,都是土埋過肩膀的人了。”

“哎呦,也真要難為他不得不跑這一趟,這些孩子都還不曉得誰是誰的墳。”

“這有什麼,還用麻煩……”席常富,也就是席涯的父親,說了半截話,後半截生生的卡在喉嚨裏。他的眼睛裏似乎有好幾個饅頭在飛舞,伸出指點江山的手,硬巴巴的保持著抬起一半的姿勢。“爸,你不會也不知道吧?”席涯說。

最後來的是席莫姐姐的一家人,她和莫莫哪朝哪代是同一爹媽我已經無力追究,事實上村子裏一半姓席的人都來自康乾年間般過來的祖先,每家或多或少都有點交情,所以村裏一家請客常常是全村出動,萬戶皆空。

席昌海也就是席書涵嘴裏的昌叔,今年八十五歲了,還能勉強走動,可一旦他站著,我就有種大地震的感覺,因為他全身的每塊骨頭,特別是手指都在不受控製的抖動。席莫說他這是患有很嚴重的心腦血管疾病才會出現的征兆,隨時隨地都有可能死去。

可老人家似乎還沒留意到死神架在脖子上的鐮刀,豁達大度得緊,雖然批評後輩祖宗的墳記不住時一句話得憋足氣,但講到各家各戶祖宗他的嘴巴像裝了彈簧,口齒清晰,條理分明,甚至他還能叨嗑出埋在墳裏的人過往的恩恩怨怨,於他有恩的唏噓感慨,有怨的一笑置之。我想時間之所以讓人又愛又恨,緣由莫不如此嗎?

拜完這九個饅頭,我們祭祖的步伐才剛剛走了個開頭,據不完全估計年年祭拜的祖先少說也有百八十個。值得一提的是,雖然每年祭拜的路線都有不同,但最後我們終點都在一河灘旁,據說那是莫莫十代前的祖宗,也是公認的他們這一支的祖先,來拜祭的人用波濤洶湧來形容毫不誇張,人類指數級的增長速度畢竟不是吹出來的。

當太陽漫過樹梢,河裏的冰悄然融化,我們的拜祭活動告一段落,那些天早上路麵結冰,路還好走,可回家時,和成稀泥的路麵像是春節前夕家家戶戶用石椿打的糍粑,一腳踩上去能讓你恨死地球。到家時眼前的一幕差點沒讓我摳出眼珠子,“你還真來找媽要壓歲錢啦,可她又是怎麼回事。”

臘月二十八,夏尋被她爸媽強行叫回家,理由無非是,讓你在外麵也瘋夠了,再放縱下去,你都快忘了你是怎麼來的。我不覺有些可笑,夏尋的爸媽像拽著塊寶似的拽著她,就算夏尋不在他們身邊,他們也是早中晚三通電話,隨時了解她的動態,在學校幾乎每個星期她都會準時來一趟,我和夏尋簡稱為“周末查房”。其實夏尋開始報名的時候都會報住讀,並早早的賄賂好了室友讓她們給她在外租房的事保密。她以為她做得天衣無縫,杜絕了一切渠道使她媽知道複大有喬語這麼個人,可一室友嘴巴那天嘴皮上抹了豬油,摩擦時不慎打了滑,也沒說夏尋在外租房子,就說她找了個高富帥男友。以夏尋媽的商業頭腦,順藤摸瓜,威逼利誘,抽絲剝繭根本就是小菜一碟,那女生在她手上沒走完三五回合便繳械投降,喬語浮出水麵才有了今後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