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前有河,
河邊牛兒吃草。
草呀茂盛,
牛呀肥美。
娘織布,
爹趕牛,
我在河邊種蓮蓬。
馬蹄聲聲。
兵將過往,
殺了爹,
殺了娘,
還剩下一個小娃娃。
娃娃哭著找爹娘……”
赤腳娃娃一個人且歌且舞,拎著粉紅色的衣衫裙擺,童音朗朗,清脆動聽。
“吃了爹,
吃了娘,
士兵要吃小娃娃。
卸了腿,
刨內髒,
我呀成了小肥牛……”
沈長安的臉色簡直不能再差了,黑沉沉的,手緊攥著,眼神森厲。她注意到了,這些玩偶人當中,更多的是肥膩的中年士兵,笑容邪惡,還有的一手拿著不知道什麼風幹了的東西在大口咀嚼。仔細看去,是人腿,是人的胳膊!
寧悠閑聲音涼涼:“赤腳娃娃從來都不是人,她是許幻派兵在其他三國邊境肆意掠殺的孩童們的怨念。怨氣大了,就不記得自己是誰,聚成了一個人。隻知道丟了重要的親人,翻山越嶺,殺了更多的人充實自己的力量,就是為了找回自己的爹娘。”
——我要殺人,殺更多的人。
——哼,為什麼?娃娃也不知道,但娃娃覺得,這樣自己會更強大,會找到自己的爹娘。
——我爹呀,可厲害了。他會放牛,他會在田裏麵耕耘,回來後還抱著娃娃親,胡子很紮人。
我娘呀,好溫柔好溫柔,會給我唱曲兒,哄我睡覺,說我是她一輩子的寶兒呢!
——但我醒來的時候,他們統統都不見了。我要殺人,因為……我好像是被殺死的,被吃了心髒,被解開了內髒,吃的一幹二淨。
——娃娃害怕,但娃娃要找人。要把爹娘都找回來,告訴他們,娃娃終於找到他們了。
——娃娃想幸福。
赤腳娃娃還在旋轉,臉上的神情快樂不知世事。她時而笑嘻嘻,時而又故作生氣,時而又蹲下來很是委屈。
活在一個人的世界。在那個世界裏,村裏溪水潺潺流動,牛兒搖晃著尾巴吃草,而她還在水邊一臉汙泥,好奇地找著蓮蓬。
虛幻和幸福,向來都是一念之差。隻要你肯相信虛幻,自己就在虛假中得到了幸福的永恒。
赤腳娃娃喊道:“大姐姐,你怎麼不動手了呀?”
沈長安一直認為自己是一個無情的人。她前世殺過那麼多人,有富豪,有同期的特工,也有很多國家重要的人物。
她心堅硬如鐵,不相信任何事物,不依賴任何人,除了那個死去的老頭子。
她還罵過老頭子該死,誰讓他身為特工卻心腸柔軟,放過了一個小孩子,最後遭到人家報複的!簡直是一點兒都不知道好歹,自己性命都難保,還要救人。你這臭老頭不死,誰死啊?
可她錯了。來到這個世界後她覺得自己錯了,錯了個離譜。
冰涼的麵頰上有淚水流淌,她不自覺地伸手撫過,淚水熾熱。
她的心從來都是火熱的,跳動的。隻是封凍的時間久了,久到她自己都以為,自己是冰冷無情的。
那些她才入組織時的為了活命而不得已朝著自己一起訓練的夥伴痛下殺手而流淚的日日夜夜,那些她難過到每日為死去和活著的人祈禱的日子,真的能夠忘記嗎?
人的心都該是柔軟的。經曆了一些傷痛,後來就慢慢封閉了,堅硬了。但終歸結底,都是軟的。沒有人生來就是鐵石心腸。
一道溫潤如玉的聲音在這寂靜無聲中響起,沈長安抬眼看去。
閣樓處,緩緩走出一個人來。他有著這個世上最好看的眉,最好看的眼,紫衣翩躚,整個人都一派溫潤,像是蒼天打磨過的玉石,耀眼而不傷人。
但沈長安知道,這樣好的人,他天生是個瞎子。他看不見別人,也看不見自己是多麼的風華絕代。
寧悠閑道:“沈長安,戰鬥下去。”
他一出現,除了正在戰鬥的兩個人外,其餘人都恭敬地單膝下跪,高聲呼喊:“主子!”
沒有人有異心,也沒有人不服氣。每個人都神色恭敬地迎接他的到來,不懼怕,不諂媚,亦不逾越。
是真正的服從這個內斂強大的男人。
沈長安睜開眼,不可置信:“你要我繼續對一個可憐的孩子出手?”
她怎麼可能做到?這個男人怕不是瘋了?
寧悠閑用紫色玉雕的扇子支著下頷,笑意吟吟,一臉風淡雲輕:“怕什麼,就算知道了她有多可憐,有多困苦,那又如何?”
沈長安忍不住反駁:“可是……”
“你在怕什麼?你在畏懼什麼?”寧悠閑含笑著說,“有我在,你怕什麼!”
好一句話!
有我在,你怕什麼!
沈長安睜大眼,吃驚地望著閣樓處那握著一把扇子的男人,為他說這話的底氣,為他替自己撐腰的決心!
“記住,天下之大。”寧悠閑嘩啦扇子一展開,紫色玉雕的扇子輕搖晃,然後脫手而出,直直地衝向沈長安和赤腳娃娃兩人之間。
轟隆!
巨大的聲響,那不過刀刃一樣薄的扇子,竟然插入了地麵,砸出了巨坑,深不見底!
扇子又悠然地回到了那人的手中,寧悠閑笑著,輕飄飄地說:“全在你心。”
你的心有多大,就撐的起多高的天!從此天荒四海,南北八荒,任爾遨遊!
沈長安震撼,內心震撼到了極致。
對麵的赤腳娃娃嘻嘻笑道:“不愧是主子。大姐姐,我可隻想打架,你不要手下留情哦。”
連這個不是人的娃娃都不被悲慘的往事束縛太久,身為一個局外人的沈長安,又憑什麼被往事束縛而不放開手腳呢?
沈長安不由自主地感歎道:“娘咧,這裝逼真成功,大寫的服!”
寧悠閑:“……”
赤腳娃娃:“……”
靈鼠:“……”
這智商也是沒準了。寧悠閑本來是想提點她的,那曉得這人冷不丁的得出這麼一個結論來?
簡直是讓人哭笑不得。
沈長安聚集注意力,然後向著眼前的赤腳娃娃微微彎了彎腰,示意自己做好準備了。她也不是拘泥的人,說要比鬥,也不會再因為對方隻是個可憐孩子而動搖了。
對手隻是對手。
赤腳娃娃笑著點點手指:“進攻!”
上千個玩偶娃娃,在同一時間接到了同一個命令,朝著沈長安就撲麵而來。每一個娃娃,都發出尖笑,悉悉索索,宛如人間地獄!
而這些惡鬼裏麵,有和沈長安同生共死過的靈貓。它像是其他玩偶一樣,對著曾經付出生命的主人,亮出了最鋒利的獠牙。
黑袍被風鼓動,惡鬼之間,她昂然立著,眼神肅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