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飛已經等得不耐煩,可在眾多將校的麵前不便如平常那樣呼鸕吆稚,但嘴中仍是不住的嘟囔著。關羽臉色再變,輕歎一口氣後,漸漸回複平常的神色,仰首望著天邊漸近的一片烏雲,對著劉備低聲道:“雲長知道了,我且先走了,兄長……”看著劉備凝重的表情,他也就不言語,與趙雲一起扶著亂塵,撥開諸人,往營帳行去。
見關羽已走,劉備心神漸寬,這才把注意力全置於城牆之上。
此時城牆上已是一片混亂,適才王匡保舉袁紹為盟主之後,眾人先是不置可否,爾後袁術示意帳下驍將紀靈拐彎抹角地道出他的野心,但紀靈怎麼說隻是一員武將,若論行軍打仗、單挑比武倒是在行,卻要在這亟亟可危的平衡中插上一腳,自然被眾人識破袁術心思,心中皆是暗笑,老成者如陶謙、孔融之輩隻是笑笑了之、靜觀他人意向,討董成功與否對他們來說並不重要,也不過是為免得日後落下把柄為世人所詬病,這才來這裏敷衍天子之詔書而已,本身又與袁紹、袁術並無多少聯係,故而誰做盟主對是無關緊要的事情。
倒是張揚韓馥等絕大多數諸侯與袁紹交情甚厚,哪裏容得袁術染指盟主之座,便或輕或重、或旁敲側擊或直麵表態,駁得紀靈麵如灰土,哪裏還有還口之力。劉備從袁紹臉上得意之色已看出形勢已完全趨向於他,轉身正要折回營房,卻聽舊友公孫瓚高聲言道:“諸位且先安靜一下,適才諸位各盡其言,伯圭愚訥、不便叨擾,但某心中也有一言,不知可否說出。”
公孫瓚方才一直蝸居城頭一角,一語不發,劉備差些把他給忘了,此時公孫瓚突出此行,顯然有所謀意,劉備重新轉過身,又覺聽得不甚分明,更是往前挪到城牆腳下。
袁紹眉頭一緊,在來之前田豐就提醒他自己與公孫瓚存在利害關係,他並不曾放在心上,先前公孫瓚一直不言,自己喜形於色之中更是忘了此事,現在公孫瓚突然發難,自己又不知他到底是站在哪方,心中愁急,但還是強顏歡笑道:“公孫將軍過於自謙了,昔年督率烏桓精銳騎兵,與已故去的車騎將軍張溫一起討伐涼州反叛張純、丘力居一幹人等,石門山一役殺得反賊拋妻棄子,遠逃塞外柳城,又善白馬騎射,白馬將軍一名從此遠播,如此大智大慧,安得這樣謙遜?”
公孫瓚根本不買他的帳,隻是冷冷一笑,道:“如此螻蟻小名,又怎及本初你識人認賢大名。”他絲毫不顧袁紹背地裏已是咬牙切齒,轉過身來對著眾諸侯拱手道:“適才孫文台提及袁術將軍於行兵統禦中素有大謀,孫將軍說是戲言,某卻認為其言並非名過其實,而手刃漢室巨蠡張谘、謀福南陽百萬軍民也顯其之德,依某人愚見,當舉袁術將軍行盟主之事!”
袁術正暗自正因連孫堅也不肯幫忙焦急懊惱之時,卻聽公孫瓚一反眾諸侯之見突然保舉自己,雖然他與公孫瓚並無交往,更不知公孫瓚助己一力中的暗有圖謀,心中酣然大快,但礙於顏麵,不好明示,遂道:“公路何德何能,豈能擔當如此重職,伯圭兄過於抬舉了……”
袁紹容不得他的得意之態,又見公孫瓚自恃手握精兵不將自己放在眼中,甚是惱怒,便說了些氣話來:“公路你就不要謙虛了,你有通天才幹本領做兄長的我還不知道?既然難得伯圭如此重力保舉於你,你且做盟主算了。”在場的眾諸侯都能聽出此話雖看似誇讚實為譏貶,隻道兄弟二人又將更是不和了。
曹操挑起事端之後,便一直與戲誌才一幹人等看著笑話,現在目的已經達到,再鬧下去便會影響討董聯盟的成立,輕咳一聲,道:“諸位既然各有說詞,而本初與公路二人又是不相上下,教大家選也好生難為,孟德且有一計,便可分出盟主。”
此時曹操親信兵眾不過五千,公孫瓚根本不把他放在眼中,哼哼道:“曹兄有何高見?”曹操不似袁紹那般耐不住氣,隻是淡淡一笑:“高見談不上,隻是不得已為之。我乃寫兩張字條,一張書‘讓賢’、一張為‘天命’,公路與本初抓鬮,至於孰成孰敗,皆看天意,這樣如何?”
袁紹本道盟主之位為他囊中之物,怎料公孫瓚半路殺出,壞了自己好事。正在氣頭之上,哪裏容得這番公平之事,暗中生氣索性隻想將盟主之位讓給袁術,但經由王匡、田豐等人在耳旁一番勸阻,這才肯答應。
而袁術雖是甚想得盟主之位,但他也知道並無多少諸侯支持自己,也就沒抱多少希望,現在先有公孫瓚無故偏袒,曹操抓鬮提議更是給了自己五成勝算,一番猩猩作態之後欣然答應。
隻是半柱香的時辰,戲誌才便督著侍從已呈上封壇,內盛兩個紙團。曹操抬眼望了戲誌才一眼,卻見戲誌才點頭黠爾一笑,乃高舉手中的封壇:“曹某已準備好鬮條,諸位不妨取出過目。”
適才曹操與戲誌才一笑雖是隱蔽卻也被陶謙無意中盡看在眼裏,他心中暗忖曹操定是在壇中搞了甚麼鬼,但先前又被曹嵩與張闓二人演得那出雙簧戲所騙,感激曹操不圖他徐州之情,有意偏袒,搖頭笑道:“孟德賢侄的為人諸位還信不過?現酒壇已封,若再取出,諸位之中不乏功力深厚的驍將,陶老兒我就做一會小人,猜度哪位暗中以內力在紙團上打上記號,到時誰也說不清……既然如此,且看天命,如何?”眾諸侯覺他所言甚是,紛紛點頭稱是。
曹操一笑,道:“既然如此,本初與公路兩位將軍哪位為先?”
袁紹見曹操將目光落在袁術身上,以為他示意袁術先抽,而這於袁術有利的抓鬮主意又是他提出的,恨他偏袒袁術,又猜壇中兩張皆是‘天命’,心中一冷,索性做個好人,抬手對袁術道:“哪有兄長跟家弟爭的,而各位執意要本初如此,本初且由公路先取。”
袁術也瞧見了曹操的眼神,心中尋思的也和袁紹相同,事到此時他又如何舍得相讓:“既然兄長這番抬舉,公路再多做相讓倒也說不過去了,且就卻之不恭了!”
曹操順勢將鬮壇遞到袁術麵前,微笑道:“公路兄,請!”正在此時,他卻瞧見了城牆下擠在眾無名下將中的劉備——他正輕輕搖頭,似是看出了甚麼端倪。曹操心中一驚,怕是事情被他覺察了,但轉念一想劉備隻是搖頭喈歎,並無揭破自己的意思,況且此時袁術已經鬮條如至寶般攥在手中,心中稍稍寬定了些。
袁術顯然是興奮異常,將鬮條死死攥在手心,也不解開看,袁紹看不過去他這般姿態,冷哼道:“不知二弟所選為何啊?”
袁術似是不曾聽到,一時間隻顧高興,眾人不知道結果隻是幹著急。
袁紹實在看不過去,伸手奪過曹操手中鬮壇,大聲道:“既然公路一時難以自製,本初且先看看自己的天意!”徑直從壇中取出剩餘的那張紙條,掣在手心,撕開一看,果然是‘讓賢’!他一陣苦笑,隻恨曹操事先在那張‘天命’上做了手腳,讓袁術先行抽去,心中最後殘存的希望也終告破滅,一聲長歎。而眾諸侯先前不知就裏,此時見袁紹如此神情,與他沒有多少瓜葛的陶謙一等倒無所謂,而王匡等眾甚是不服,但現在袁紹還位說出結果,猶然抱著一絲希望。
袁紹抬頭,見袁術雖為解鬮但觀己愁太已是欣喜若狂,心中雖有不甘但隻好歎道:“天命啊!天命啊……”曹操又與戲誌才對視一笑,乃上前從袁紹手裏接過鬮條。
袁紹隻盼曹操早點宣讀完,此時的他已無半分興致,隻想回營大醉一場,卻聽曹操大聲道:“恭喜本初兄,果然是‘天命’!”
在場的眾人除了身處事中的曹操與戲誌才和城牆下的劉備之外,方才見了袁紹失望的表情之後,隻道是他已經輸了,隻結果來得太突然了,袁術正沉浸在狂喜之中,正思日後好生感謝曹操、公孫瓚二人,卻聽如此結果,手不禁顫抖,將掌中已浸滿汗的紙條拆開——赫然寫著‘讓賢’二字!
曹操果然老謀深算,料定諸人不會懷疑於他,便事先讓戲誌才寫的兩張鬮條上皆是‘讓賢’!然後又素知袁紹性格,必然不會先選,然後又以手中準備好的‘天命’掉包。是而不管如何袁紹必是盟主。這其中算計雖妙,但隻要那時不是陶謙替他做保,便會有一番麻煩,若是有好事者執意要看,便在天下眾人之前留下臭名,可見其膽量之大。
如此意想不到的結局,袁紹自然甚是驚訝,他明明看得清楚自己手上的是‘讓賢’,此時又見捏在曹操右拳中的另外一張紙團,這才知道分明是曹操掉包了,一掃剛才對曹操的誤會與不快,神情也隨之放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