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回 諸侯漫關東,遂起會盟台(2 / 3)

那是個看起來很文弱的書生,從曹操召他們七人進府議事時到現在總是垂著頭看自己手中的扇子,一眼望去,一臉慵懶之樣。

那書生的扇子卻隻是一柄並未上畫的糙扇,兩麵的紙麵倒是如雪般晶瑩潔白。可在場的眾人都清楚地知道,正是這看似平淡無奇的扇子揮灑間已助曹操奪去劉岱、張邈二人兗州之權。

這個人,姓戲名忠,字誌才,與曹操算是半個同鄉,世隱於穎川,前些日前,聽聞曹操舉兵毛遂自薦而來,一來初始便替曹操說服富賈衛弘以家私傾力相助,後再定計聯合兗州望族,於一酒宴間罷黜劉岱、張邈之權,曹操有今日之勢,十分功勞中當可算他五成。

“主公此番可也真難為了袁紹,”戲誌才遊目四周,眼光漠然掃過那被供奉在香台之上的天子詔書,最後帶著十二分的認真落在曹操身上,輕輕開口道:“早些時候聽聞袁紹聘禮請田豐為尚書別駕,以田元皓之智,又怎會看不出主公所持的不過是天子矯昭,而他袁紹看似外強實而中幹,眼下隻有渤海一郡之地,夾處眾諸侯之間,冀州韓馥、幽州劉虞二人雖與他交好,但終歸不肯並入他之下,南下陶謙雖是老邁,但也不見得糊塗,徐州富饒之地豈容他袁某染指?而北方之處,北平公孫瓚是為虎狼,又風聞他二人不和,若不是因主公這一紙詔書,不過數月便會並吞交戰……”

曹操聽他講得甚是,微一沉吟,道:“先生此言雖是不假,但又如何曹某難為他袁紹之言?”

戲誌才淺淺一笑,續道:“我這等鄉村野夫都知袁紹此番應該先行吞並冀幽二州之地,南防陶謙,北抵公孫瓚,而不是伐董,那田豐又怎會不知其中厲害幹係?若我是他,我定會百般相勸,以阻袁紹出兵,袁紹此人自持四世三公名門之後,為人好大喜功,聽他一番解釋之後自是會受這其間瑣事纏繞。”

曹操哈哈大笑道:“可惜曹某並不是袁本初。”

夏侯惇等人尚不明白曹操話中之意時,戲誌才也莞爾一笑,點頭應道:“我也非田元皓。袁紹號稱有數十萬之眾,其實真實數目也不過十萬有餘,若不是田豐死諫,必如其弟袁術般盡起南陽之兵,而不是方才夏侯將軍所打探的三萬之眾了。若不出鄙人所料,袁紹擔心公孫瓚趁他出師偷襲於他,必會留顏良、文醜、審配、逢記四人於渤海,其餘眾人皆是盡起而往……”說到此處,曹操正欲聽下文,卻發現他含笑望著自己,知他話有所隱晦,道:“這裏皆不是外人,誌才有話不妨直言。”

戲誌才猛地將手中扇子折起,緩緩問道:“恕屬下問一句不敬之話,主公既不願做無謀袁紹,我且讓主公是公孫瓚,主公會如何做?”

曹操仔細地瞅著戲誌才,烏黑幽遂的眼眸裏有了一絲好奇,道:“先生此話有是甚麼用意?”

戲誌才接道:“若主公是公孫瓚,必定會於袁紹遠行之時布置好兵力,若討董成功,則諸侯必會瓜分其根據之地,不過一月,便會互相並吞;若討董失敗,則袁紹敗退,大損實力。此番不論討董勝敗,袁紹必定元氣大傷,此時主公在趁他袁紹未歸渤海之時,遣一二帥才良將攻下渤海,袁紹無糧,勢不能久撐,便會成為繼董賊之後第二塊肥美魚肉,主公我說得可對?”

曹操神色一瞬間凝住,便似白玉上霧了一層輕霜,蒙蒙的看不清光華,隱隱中還另有一股攝人心魄的寒茫冷氣。夏侯淵與曹仁對望一眼,神情俱是欲言又止。在場曹操族兄四人之中,夏侯惇與曹洪一心研於武道,故而於智謀之上不及他二人,他們甚知曹操脾性,戲誌才雖是無意冒犯,但言語中卻是如此出言不諱,心憂他的生死安危全在曹操此時的一念之間。

沉默有頃,曹操還是平靜地緩緩道:“且先不談顏良、文醜有當世豪勇,光那審配、逢記二人也是不可多得之智才,且公孫瓚又遠在洛陽,誌才豈可妄言數日內攻下渤海,曹某且有如此非分之想,但也不會做此無謀之舉。”

戲誌才澀然一笑,揚眉道:“顏良、文醜不過蠻勇武夫,數十萬大軍碾壓過後,照樣是橫屍沙場;而審配、逢記二人,一個是有才而性貪,一個是德直而少謀,是謂水火不容,如此七萬散軍,若主公有意攻之,三日必下其城……”他正要往下說,卻見曹仁暗中投來的示意眼神,不由一歎,便不再說下去。

曹操嗬嗬一笑,卻是不依不撓:“先生為何歎氣,曹某正聽得入神,難道又有何事所惑?”

戲誌才哪會不知他言外之意,微微輕咳,忙給自己找了給了個台階:“我歎氣是因為正說到此處時卻發現自己不過說了一堆廢話,眼下正是誅殺董賊匡扶漢室之時,理應以團結為重,卻突發奇想做此無聊之測,而更令我擔心的事,我方才說到袁紹貪圖虛名,此番定會遣一路諸侯提議會舉盟主之事,而他再三托辭之後便是盟主的不二人選,他來之後要忍受他的一番鳥氣,著實不爽。”

夏侯惇本是粗人,卻聽戲誌才文謅之士也說出這等粗話來,一陣大笑,而曹仁與夏侯淵心知這戲誌才保全自己之計,暗心欽佩之中也隨著大笑起來,齊道:“確實是不爽他老人家的鳥氣!”

曹操又何等聰明,見戲誌才已自找台階,而曹仁與夏侯淵又有意保全,自己的大業也離不開戲誌才這等鬼才,旋即笑道:“諸位心中不快也沒辦法。皆是為天子效力,且先讓他袁紹逍遙一回,今日天色已晚,各位且先退下安歇,其餘之事日後再說。”

第二日晨,十八路諸侯中先行出發的北海太守孔融與山陽太守袁遺以領兵駐紮於城外,其後的幾日之中陸續抵達,一時間關東各路諸侯的軍馬在陳留之郊安營下寨,延連有兩百餘裏。

曹操背負著雙手,獨自一人站在高高的陳留城樓上,初升的朝陽將他的影子擴映成一個巨大的輪廓,無可抗拒地覆射在城樓下延綿二百裏的數十萬兵眾與大大小小的帳篷,胸懷坦蕩之中他仿佛已經看到了董卓無可抗拒的命運!

未枯的綠草在秋風中搖擺,空氣中彌漫著關東平原特有的豪邁,原先空曠而寧靜的原野已是擁擠嘈雜不堪,遠處中牟城塞處山脈千年不變地高高聳立著,汜水還是一如既往地奔流在邊際處,蒼茫的天空中如往常一樣飛過了黑色的鳥群。城樓上楚漢相爭時流淌的血液已被風幹,新修的城牆依然以沉靜的姿態守護著,陳留城還是那麼的安詳寧和,隻有城牆上那一片片暗褐色的斑痕和城內硝煙濃烈的味道提醒著人們這裏曾經發生的激戰。

數萬初入軍伍的新兵被全副武裝的五千騎兵圍在城外的空地上。

雖然身後有各路諸侯的兵士在品頭論足,城下這數萬人依然寂然無聲,每個人的臉上都是一種無法抑製的激蕩。當董卓入主洛陽之後家破人亡、妻離子散的命運不可避免的降臨時,他們除了被動的接受,便是離開這世代生存的地方往東而行。此時的他們敬重地望著曹操那高大的身影,心頭充滿著感激,是曹操安頓了他們妻兒老小的衣食住行,而眼下正值用人之際他們便身投軍戎以報曹操之恩。

曹操金甲映日,藍袍迎風,居高臨下看著這一切,豪情後的滿足讓他忍不住放聲長嘯起來。他有意穿上一個已死戰將留下來的染了一身征塵的戰袍,似乎血衣上沾滿斑斑血跡才更能襯托出他在一覽天下小後的激昂胸懷。

聽到曹操的長嘯聲,那五千親信騎兵亦俱是高舞手中兵器,齊聲呐喊,用崇敬的眼神與狂熱的歡呼與他們至高無上的統帥一同分享大戰前夕的豪情。

曹操嘯聲良久方歇,抬起手止住親信騎兵的歡呼,沉聲道:“陳留太守張邈優柔寡斷,終究不是抵禦董賊之才,今某曹操順應天命,接替太守之職,願以微薄之力為天下蒼生造福,幸得兗州軍民看重,自此以後陳留便做為我等義軍的基地,以便早日翦除無道董賊。但軍有常紀,孟德在此且先言明,日後爾等所過之處應與當地之民和平相處,不得再有爭端,更不許驚擾他們,若有人敢違軍紀,孟德定不輕饒!”

曹操此番嚴明軍紀,那些新入的兵丁本是逃民出身倒是不以為然,略示議論後便平息下去。而曹操的那五千親信騎兵卻是一陣騷動,正如曹操所料,且不說即將到來的大戰導致雙方士兵殺意的盛起,單是此番明令也就意味著不能掠奪財物美女,對於習慣在戰鬥後盡情發泄的這些戰士來說是不可想象的。隻是這些騎兵乃是世代效忠於曹家的親信,自然嚴奉軍令不敢大聲喧嘩,唯有把不滿表現在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