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回 慶生惟美酒 受武賴瘋癲(1 / 3)

那夜,蕭勁衝與厲摩生捉對惡鬥,雖將他擊傷在地,自己卻也受了重傷,眼看蒙麵頭子殺了裴拙興,正步過來,隻道自己必已無幸,誰想半道衝出了一幫官兵,卻與蒙麵頭子廝殺了起來。

蕭勁衝見有機可乘,求生之欲頓起,打起精神,提著劍朝一背風坡步去。他身子飄忽不穩,到了那坡頭,一腳踩空,整個人跌滑了下去。好在那坡坡勢不陡,坡上又隻是些枯草,並沒有傷著。

他滑下去後,看了看周遭,眼見大火撲來,猛地記起附近有個石洞,因跌跌撞撞去那洞中躲避。所幸步過去時,未遇黑手,得順利入洞。一入洞,他便再堅持不住,撲倒在了地上。

醒來後,見山之東南大火猶旺,洞附近卻已火殘煙稀。蕭勁衝先也不出去,隻在洞中盤腿坐起,調息養神。半日下來,神智得稍稍清明,但渾身卻仍無半分氣力。想到友人慘死,自己傷重難愈,一時心裏又是憤恨,又是悲慟,又是沮喪。

最初兩三日,洞中休養,也不出去了。到了第四日,蕭勁衝人精神了些,肚子卻餓得慌,而山中大火已熄,因小心步了出去。此日已是劫後第五日,黑手、官兵、群雄都陸續去了,蕭勁衝因此未遇任何勍敵,平安得出。

他本傷勢沉重,這一番走動,體力盡耗,身子更虛弱了,心想此時要有好酒好肉吃,便是死也值了。忽想到劉諧坡入山是帶了壇“百年百花醇”來,就埋在了城南丁字路口的一棵槐樹下。當即一樂,仰天笑道:“且吃酒去!”拋了萬念,搖搖晃晃去那丁字路口。

到了那路口,果見有棵槐樹,樹下泥土還是新的,蕭勁衝因取劍掘下去,結果真得了一壇酒。此時天色垂暮,行人已無,蕭勁衝就在樹下開了壇,喝起酒來。

那酒果真是好,一開壇便香氣噴天,令人聞之心爽,如入幻境。一口才飲,唇舌先濡潤了,醇味難言;兩三口下去,腸胃酥酥暖暖,受用不盡;五六口過後,眼花耳熱的,真有人生飄忽、萬物寄一壺之感。再喝下去,蕭勁衝便有些兒醉了,整個人輕飄飄的,仿佛踩著雲朵,在了天上。

喝著喝著,眼前模模糊糊的,似有兩個人走過來,依稀便是裴拙興與劉諧坡。蕭勁衝忙叫:“裴大哥,諧坡兄!”細看時卻又沒了人,尋思:“裴大哥我親眼見他戰死,諧坡兄怕也是無幸了,又哪會一道來這兒!”轉念又想:“不管他,什麼生生死死的,喝酒頂要緊。‘酒可徹黃泉,情可泯生死’,他們即便都在地下,焉知不能與我同飲這好酒。”因高叫道:“來,喝,裴大哥,諧坡兄,今日不醉不休!”自己喝一口,又在地上一左一右各奠了奠。

如此三五回奠酒下來,空中更是酒香彌漫,醺氣遠傳。

一晌後,酒已去了大半壇。蕭勁衝喝過一口,正拿壇要往地上再奠,空中忽“簌簌簌”聲出,飛落了一人來,他一落地,不暇喘息,便說來道:“哈呀,兄弟,別倒啊,留我一口酒吃!”邊說邊上來,要伺機搶這酒壇。

突然飛下一人來,蕭勁衝倒也吃了驚,酒為之醒了一半,見那人要上來搶酒,便舉壇喝道:“別過來,不然我砸了它!”那人慌地立住道:“好,好,我不過來,你……你千萬別砸!”說畢,伸長了脖子,拚命地嗅,口中直叫:“嘿呀,好香,好酒哪!”

蕭勁衝細看了這人一眼,見他歪著個頭,衣衫襤褸,乃正是歪頭叟商北風,當即喝罵:“是你這歪老頭!”商北風賠笑道:“是……是我這歪老頭!嗬嗬,咱倆也見過麵,看在相識份上,兄弟你就讓我喝一口,歪老頭死都感你的好。”

蕭勁衝想到他當初與歹輩同道,追擊過自己一方,心中有火,怒道:“休想!要讓你喝,我寧可砸了這酒!”說著,又做出砸壇之姿。

商北風雙手連擺,慌道:“別,別,你別砸!如此好酒,萬萬砸不得!”說著,跪了下去,直磕頭道:“兄弟,嘿呀,好漢,英雄,算歪老頭求你了,你就讓我舔那麼一口……一小口……一小小口吧!要不這樣,你說個條件,隻要你能讓我喝上這酒,歪老頭什麼都答應你。”

蕭勁衝笑了笑,心道:“竟有如此好酒之人!”轉又暗忖:“這歪頭叟雖與歹輩同過道,但除了擊傷恒業外,也沒怎麼傷害過我們。相較恒業,這歪頭叟反倒是個天真有趣之人。”這麼想時,略略回了心意,道:“你說話當真?”商北風起身一拍胸膛,道:“決計當真!”蕭勁衝即道:“那我要你這一身武功呢,你敢答應嗎?”商北風道:“我就不要武功了嘛,這有什麼不可的,答應你便是了。”

聽他應得如此幹脆,蕭勁衝倒也暗暗吃驚,心道:“真是嗜酒如命了。”拿起酒壇丟過去道:“接上!我也不貪你武功,看在你叫我兄弟,真正愛酒的份上,就讓與你喝個痛快吧!”

商北風接過酒壇,身子連轉了幾圈,樂得眉飛色舞,叫出幾個“好”後,舌頭先在壇口舔了一圈,繼而咕嚕咕嚕倒上兩口。兩口下去,他一手拿壇子,一手撫胸膛,眯著眼道:“哈呀,好酒,好酒!”對一個酒壇又是摸,又是嗅,恨不得把整個身子一縮,直接鑽進去,永不出來了。

蕭勁衝本就疲乏,喝了酒後醉醺醺的,壇一丟出,便昏睡了過去。商北風則斜站著喝,打著滾喝,獨自個顛來倒去,極盡酒興。

一晌後,酒將見底了,商北風忘形之人忽是一凜,暗想:“不妙,可得省些個吃了!”因將最後所剩之酒倒入自己酒葫蘆裏,忖著日後好慢慢享用。但才倒入,嘴裏又癢癢了,忍不住嘟上一口,道:“就最後一口!”蓋好蓋子,去看蕭勁衝,但走了兩步,卻又嘴癢了,心裏一邊說:“不能再喝,再喝就沒了。”一邊說:“且再喝口兒,這回真最後一口了。”

心兵交戰一番,最後喝的一方大勝,商北風道:“管它娘的,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朝沒酒喝冷水!”爽性開了蓋,咕嚕咕嚕,痛痛快快,將那酒喝了個幹淨。喝畢,連酒葫蘆也扔了,張開四肢,醉醺醺仰天躺下,口中直叫:“爽,爽快!”

小睡一陣後起來,去看蕭勁衝,喚道:“小子,起來啦!”見他無反應,便動手去推。一觸蕭勁衝身子,立知他受了重傷,因說道:“小子,算你走運!”一手提起他來,於黑夜下奔出。

次日,蕭勁衝醒來,發現自己在一個深黑的山洞裏了,料是商北風帶自己來的,見他正打著呼嚕,歪睡在另一邊,忙上去道:“喂,歪老頭,這是什麼地方?你帶我來這兒做什麼?”商北風被他弄醒,伸伸懶腰,抱怨道:“胡吵什麼,沒見我還在睡嗎?”蕭勁衝道:“我問你呢!這是哪兒,帶我來這兒做什麼?”商北風沒好氣地道:“蠢蛋,自己不會看嗎,這是山洞;我帶你來這兒,當然是要卸去我身上武功,把它盡數傳給你嘍!”

蕭勁衝聽了,登時又驚又喜的,卻又疑道:“你身上武功怎能卸下來給我呢?給了我,那你還怎麼辦?”商北風道:“歪老頭自有一套功夫,可將身上武功盡數輸入你體內;至於我失了武功,那是我的事,誰要我吃了你的酒呢!”

蕭勁衝笑道:“前輩,晚輩昨晚隻是隨便一說,給你喝口酒也沒甚大不了的,你不必當真。”商北風道:“混賬,我商北風豈是言而無信之人,既答應了你,自然當真,決不反悔。”蕭勁衝道:“如此損人利己之事,晚輩其實不願。”商北風道:“你給我吃酒,我輸武功給你,這不誰也不欠誰嘛!又哪來的‘損人利己’了?不要囉嗦,快盤腿坐好。”

蕭勁衝不願受他武功,因朝洞口步去。才走出兩步,背上一麻,卻被商北風點了穴道,動身不得。

商北風點住蕭勁衝,讓蕭勁衝盤腿坐起。接著他自己也盤腿坐下,與蕭勁衝腦對腦、背貼背靠住。他個子矮,頭又歪,不得不在身下墊些石塊,又將蕭勁衝腦袋也擺偏些。坐好後,他又抓起了蕭勁衝的兩隻手,雙臂平伸,與蕭勁衝掌對掌貼住。隨即閉上目,運起了他的混元複命功。

這套混元複命功乃商北風之絕技,他在這上麵足足下有四十年苦功,已練到了能吸人內力,亦能將自身內力反注於人的境地。這會兒,他正是要將自身功力盡數注給蕭勁衝,以守承諾。

蕭勁衝動不了,但覺頂上有一股熱通過百會穴直衝入腦來,接著這股熱順著督脈往下傳,由風府、靈台、命門直至長強,經會陰與任脈連,徐徐沉入丹田,再由丹田向外發散。

不一晌,蕭勁衝身子熱了起來,背上被封之穴,先被注入來的內力衝破。漸漸地,蕭勁衝自感呼吸順暢有力了,胸口疼痛亦消失了。他驚愕之餘,知道自身傷勢已被治愈,因想著掙脫,不讓商北風再耗功力。但兩人貼得緊,商北風功力又深,哪掙動得了。

很快,蕭勁衝身子更熱了,尤其是大腦,仿佛被劫火灼燒一般,他頭昏腦脹,直感天旋地轉,難受至極,最終禁受不住,昏暈了過去。

醒來時,又是一個新的早晨了,剛一起身,便聽商北風歪躺著的人說來道:“你醒啦?”蕭勁衝恭恭敬敬地道:“是,前輩!”商北風坐了起來,道:“你這兒站著,試試朝那石頭發一掌。”說時,指了指蕭勁衝身外四五丈處一塊大石頭。

蕭勁衝應是,運起氣來,朝那石頭擊出一掌。結果,嘩啦一聲,整塊石頭裂作了兩半。蕭勁衝頓是一凜,看看那石頭,又看看自己手掌,一時不敢置信,暗想:“以我往日功力,一掌擊去,最多撼動它,或震落它一角,可萬萬不能至此。”心下既驚且喜,忙朝商北風跪下,磕頭稱謝。

商北風道:“昨日力氣倒沒白費。你已得了我四十年功力,再花些時間融會融會,當有更大威力。好好做你的去吧,歪老頭我走也!”說畢,哼著曲兒,搖搖晃晃出洞去。他功力已失,步履不似曩昔健邁,但神情態度依舊灑落自在。

蕭勁衝追上去,不無憂心地道:“前輩,你上哪去,日後你又怎麼辦?”商北風道:“歪老頭活著,但為了有口酒吃,從來天地不羈,走一步是一步,你不必掛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