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中“如果沒有血緣的締造精神是否存在”這樣的句子,讓我想到一位哲人所言:人的心靈在不超出其自身的範圍內才是幸福的,人,“沒有你的其他器官,請問你的頭腦能夠生存嗎?”這種靈與肉的統一,在詩中,是由“體驗”構成的。體驗,是心理活動,同時也是生命狀態,是身體條件和心靈活動的聚合,是一種“領悟”。這種“充滿活力的經曆”是詩中最根本的東西。
“玻璃一樣透明的是;愛情美麗、易碎”,這是已冷卻的,須小心翼翼維護的愛情。玻璃誠然透明、亮麗,於火中生成之後,已失去了熱力,一旦破碎,那鋒利能割得人心靈滴血。而“如今麵對你的卻是瓢潑雨中的路燈《溫柔而多淚因為憂傷把她塑造成美麗”,這種物的生命化,燈與人的合一,因“憂傷”而美麗,讀來頗為動人。愛情是受“生命力”壓迫的必然,如同水聲消失水的寧靜,愛也隻能死於愛情之中。將愛情寫得出人意外,且頗有意味的,是《愛情詠歎調》的第十首“原野青青我拾一穗麥子;掂量它的沉重並把麥稈放在你的胸口義測量你的心有多深你笑而不語指點那昨夜被露水打濕的草尖《天也青青;草也青青》你的心就是我心照下的全部世界”這是洋溢著青春氣息的鮮活的世界,用麥稈量心的深度,既有童趣的天真,又有著無法說清的愛意,愛情到了一種近於孩童嬉戲的程度,可謂近於純粹了。可心是可量又不可量的,因為有時最狹窄、小氣的是人心,而最闊大、無垠的也是人心,而“你的心就是我心照下的全部世界”,既是兩顆心的合一,也是與大自然的合一。我稱道這首詩,不僅僅因其單純中呈現的豐富與闊大,還在於哀傷和痛苦、生離死別、孤獨與清冷容易寫得動人,而詩歌史上寫兩情相悅、歡快情緒的詩作幾乎是鳳毛麟角。
已第三卷靈聽的家園由於心靈的紛繁多變,情緒的不可捉摸,整部詩稿的語調並不單一,但與生存狀態有關,詩之主體的調子則有如半透明的夜晚,迷離、無助,憂鬱而較愁。這是一個失衡、動蕩不安,在夢境中漂泊不定的靈魂的自白,她渴望安寧,卻無法進入秩序;祈望平衡,卻厭惡歲月每天相同的姿態;她害怕失衡,又夢想著失衡;她執著於認知,又怕一語道出隨之失去……這是一隻飛旋於世俗與禪境、焦慮與安寧、追隨與背離、現實與夢幻之界的知更鳥,哪裏都可以駐足,而哪裏似乎都容納不了那天性失衡的靈魂。這是一個複雜而又單純的矛盾體,盡管一會兒露齒大笑,一會兒滿懷醋意熱淚頻彈,一會兒成為美婦人在舞廳旋得天昏地暗,一會兒又變為伏於膝下的那隻淘氣的貓,或於夜間恣意長成一株瘋狂的野石榴,可對一切彬彬有禮的踐踏,隻是證實這世界尚存的真誠,愛的不同姿態與擔憂,在生命的邊緣,混淆不清的日子,自己也不知道該幹什麼不該幹什麼。
空林子的詩或許和她的名字一樣,既有林木的實感,又有能“空”的虛幻之境,這是一切好詩的特點。“詩的內容在於事實和想象的距離。一首詩愈是遠離最初的生活事件而不斷絕這種聯係,它的內容也就愈多”(羅伯特勃萊語),或許說的便是這一準則吧。
我無意把空林子的詩抬得過高,雖然她可以稱之為較為出色的詩人,但從詩中可以看出,她對詩質的把握還有些蹣跚不穩,語言的運用也有用力太過或力不從心之處。或許隨著時間的推移,她會逐漸臻於成熟。也許和性格有關,與現實的生存狀態有關,她的詩,如果能表達得更為淋漓盡致,詩的穿透力才會更強。我知道這是苛求。
王雪瑩詩集序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