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6章(3 / 3)

我想,這幾行詩,可以看作是對整部詩集內涵與心境的簡約概括。

一些人認識詩人的麵孔,更多的人認識詩人的名字,卻鮮有人真正認識詩人與詩人的詩。因而,為一位重要詩人的詩集寫序,應當是一件嚴肅的事情。誠然,我與詩人相熟,對詩歌共有著像血與生命一樣不可分割的感受,談起相互的作品直言不諱,吝嗇溢美之辭,並因坦誠、知心,油然而互生敬意,盡管如此,麵對他為數並不算多且熟知的作品,仍感到無從下筆。

我是撕去一張又一張被塗抹過的稿紙才寫下上述文字的。這種謹慎和認真是對詩人的尊重,也是對藝術的赤誠。但從詩本身著眼,真正的好詩無法窮盡詩的內涵,好得常常讓人無話可說,如同評論家麵對瓦雷裏《年輕的命運女神》,不置一詞,是不敬;條分縷析,似打碎完美的晶體,又不忍;處幹一種兩難的境地。或許,我隻能先說說他可說的作品。

年,潞潞在《人民文學》發表了他的第一首詩《城市與勇敢的野牛之血》。詩人在音樂廳裏聽到野牛血液的喧嘩與騷動,讓聲音中幻化的蠻野、狂暴,以及詩人的激情所融合的力度,衝決了城市的糜軟、寂靜和溫文爾雅。將南方的都巾和荒原的野牛虛實相間地結於一體,打破時空的秩序,重新創造出另一個世界,這隻有詩人和藝術家才能做到。這旨詩發表後詩壇小有波瀾,並被評介,選入詩歌年選的選本之中,詩人胳貓開始引人注目。後來我知道,這首詩曾是另一家大刊物的退稿。

年前後,是當代有作為的詩人漸近成熟的時期,那時的潞潞,已成為國內出色的青年詩人之一。詩友間談詩,都會說起他的《石頭屋子》、《老歌》、《紅地毯上的鴿子》、《兩個畫家》等作品。談起一位詩人,能說出他的幾首詩,已殊為不易,因為有太多的詩人,在報刊上反複出現名字,人們卻記不住他們的詩。胳貓的這些詩純淨、清晰、洗練,有如寫意畫,著墨不多,卻意味深長,已逼化境。其詩不重意義,卻重趣味與真意,不加修飾的語言平直、淡泊、舒緩卻多間歇的節奏,悄聲細語般的語調,有著獨特的魅力。潞潞年前寫的這些詩,已有了年代詩歌寫作的敘事性,不過與時下的詩相較,不那麼繁複,有如碎片的拚貼,抑或承擔過大的智性負荷,分解陳述、心理分析、沉思盤詰;潞潞的這些詩是“濃縮在觀察中的幻象”,是一種欲望的理想範圍,傾向於絕對,亦傾向於簡練高妙。他看見“一朵花裏住著一個處女”;“唱歌的人在河邊隻看見他的帽子”而歌聲“穿越稀疏的叢彬送來他的憂傷”;他感覺到“馬的腳印一個個如碗黎明時已經涼了”,同時嗅到“一股溫暖的小動物的氣息”;他甚至聽到了“石頭與石頭小心地摩擦;但是不必擔心它會倒塌”的聲音。這些詩,在色彩、溫度、氣味和結實的句子裏,不經意間便透出心靈的敏捷與顫動,柔軟和光亮。

潞潞創作的高峰,是他在年代所寫的昏無題詩。僅僅首短章,卻寫了五年。有論者曾指出,這如此幽深又如此令人不安的“詩意世界”,吸引你一次次地接近、理解,並試圖進入,又一次次被從裏麵推開。你的心裏充滿了波動,但你又無法表述詩裏所經曆的一切,你沉默時能看到這個世界清晰的圖像,一旦開口說話,這個世界又迅速隱去,背景重新變得遙遠、模糊。於是,你隻能再一次陷入沉默,讓那些遙遠的事物一點一點顯現,直至清晰可見。而詩的“無題”則表明命名的困難,沉重且趨於白熱化的精神危機,“促使詩人在寫作上發生轉折,如同衝出公路,深陷曠野的一次車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