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2章(3 / 3)

在世界上,最富於創造力的詩人是法國詩人。蘭波這位天才詩人語言的張力所創造出的驚人結果,其“改變生活”的信條被超現實主義者們認為可以同馬克思的“改造世界”的原則並列,被稱為他們的兩項永恒革命原則;瓦雷裏的敏捷,又無限躊躇的象征,像歐洲柔美的黃昏;馬拉美對詩歌的抽象強調所形成的近於玄學的思辨,使詩成為自然而富有哲理的象征。這些飽含著人類的智慧與知性、想像力的迷人的作品,無疑對創造者有著巨大的啟迪。

法國詩歌的高度與深度,在某種程度上賴於其散文詩。無論是蘭波、馬拉美,還是波德萊爾、聖一瓊佩斯及亨利米修,那種生命的原動力、博大、寬闊和深入,那種對心靈與藝術的探求、冒險,進入精神的陌生領域以及人類內心境況的邊緣,給人的感受是異乎尋常的震撼。這種以散文的方式寫詩,更為隨意和自由,也更能淋漓盡致地表現對人與自然、人與社會、人與人之間的感受和理解,它的束縛更少,當然,它是不分行排列的詩,耐撒文。

近年來,獲諾貝爾文學獎的詩人給中國詩壇帶來了新的啟示。沃爾科特、希尼、申博爾斯卡的作品和詩觀,對中國詩人的寫作或多或少地引來了變革的參照。一些譯作,無論是其詩的敏感和發現,曆史與現實的糾結和展露,還是在觀照環境之時又超越環境的寫作方式,體現了一種糾正力量,以及對日常生活的深入透徹的理解、詩的敘述性、洞悟和知性,在某種程度上可以說是新的寫作潮流在中國形成的催化劑。

對於漢語中的外國詩歌,我一直是以虔誠和極大的尊重來對待的。一些我所迷戀、特別喜歡的詩作,曾經是我寫作的一個方麵的動力。好的譯詩,讓我讀罷之後便生出一種創作欲望,盡管我可以寫得和它們根本不同,但剌激力是長存的。

當然,並不是每個外國詩人的作品我都喜歡。或許時代的變化、詩本身的變化與我自己的變化決定了我欣賞詩作的變化吧。一些我年輕時能背下來的作品,今天重新再讀時似已黯然失色。而一些年輕時並不喜歡或讀不進去的作品,歲之後再讀,竟像突然發現了新世界一樣,也發現了自己曾經的淺薄。前兩年,日本詩人大岡信到京訪問,在交談時我談到對他的詩的觀感,說及他歲之後的作品更多了些智性與發現,如同裏爾克在後期突然發現了歌德一樣,他的《仿歌德》等作品,隻有對人與詩有了透徹的理解才寫得出來。這使他大為感動,說我真正讀懂了他的作品,並說日本詩人也沒有給他這種評價。其實,一個真正有創造力的詩人應當是越寫越好的詩人。詩人年輕時可以把詩寫得漂亮,但到年老時,可以寫得更有分量。

近年來,我雖注重一些新的譯作,但我大都隻喜歡這些譯作中的一小部分。我對卡瓦菲斯的詩情有獨鍾。在我的感覺中,卡瓦菲斯那具有獨立品格的寫作,他似乎摧毀了一切詩的準則,但又若有若無,藕斷絲連地存在著;他把所有束縛詩的戒律都消除掉,似乎告訴我,當你避開一些非詩性原則的時候,有時恰恰避開了詩本身;他的獨特的語調,是一種懸浮的空間,以虛構來再造曆史的幻象,來抵製現實;他的單純、樸直及一目了然,“如此敏銳,如此憂傷,達到了如此簡捷的高度,遠遠超越了他的語言和他的時代。羅伯特費茲傑拉德語〉我想,當一個詩人真正具有創造力的時候,是他擺脫了一切影響的時候。說最高的技巧是無技巧,那是指通曉了一切技巧之後才能達到的境界!我想,卡瓦菲斯便是達到了這種境界。熟讀一切漢語中的外國詩之後,對我最大的啟迪是:我應當去做一點兒別的事情,又如何做得和他們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