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待譚嗣同將話說完,康有為已是勃然而起,“既然局勢危如累卵,複生身在軍機,為何不挺身而出向皇上進言?軍機之責,就是匡正得失,所謂君有過,力諫之,國有難,以身擔之,甲午之痛猶在昨日,複生怎可眼睜睜看著國事糜爛到如此不堪之境地?”
康有為的性子向來如此,譚嗣同倒也不在意,隻拱手說道,“南海兄,前線形勢危急,但國事卻並非到了不可收拾之地步。剛剛所言朝鮮落入日本之手,其實並非我大清軍力不支,而是朝廷施行放棄朝鮮集中兵力於內線和日軍作戰的戰略,換言之,朝鮮失陷不是我大清軍隊不堪一擊。而是奉命主動撤離朝鮮………………”
此話一出,屋子裏眾人都是一愣,萬萬沒有想到朝鮮一戰的結果居然是如此這番,一時之間都有些回不過神來。
譚嗣同望著眾人滿臉驚詫的神情,擺了擺手笑說道,“諸位莫這樣望著我,我雖然在皇上身邊,但於兵事卻是門外漢,朝廷為何要如此布置,諸位要問我緣由我可是回答不上來的……………”
“這麼說我大清並沒有敗?我大清也並非不堪一擊?”劉光第又信又疑,搓著手喃喃自語。
“雖未敗,然局勢危急萬分卻絕非妄論,”譚嗣同收起笑容,肅然環顧,目光中竟似從未有過的凝重。
“如今日軍在鴨綠江畔重兵壓境,一旦鴨綠江防線不保,整個遼東都將在日軍兵鋒之下。黃海海麵,日本聯合艦隊正虎視眈眈,意欲一口將我北洋艦隊吃到嘴裏,還有日本國內,據軍情處的消息,至少有5個師團的日軍已經做好了準備,隨時準備在我大清遼南抑或山東半島登陸,如此局麵,國家到了生死存亡的地步絕非危言聳聽……………剛剛南海兄說國家有難以身當之,譚某深以為然,但諸位推窗望之,京城內外歌舞升平,舉國上下太平盛世,可有半分同仇敵愾共禦外侮之氣? 不外乎是昏昏然睡夢中而已。可看看日本國,為了與我大清打這一仗,日本舉國動員,上至他們的天皇下至黎民百姓,捐錢捐物充實軍備,聽聞就連歌妓也把錢捐了出來,諸位捫心自問,這是何等樣的一個國家,以我大清昏然若夢的現狀,舉國上下還是一盤散沙,能夠打得贏這場國戰嗎?”
“複生之言,句句直指我大清之弊根!正如複生所言,甲午年我大清如此,今日亦然。其實國家昏然酣睡之現狀,我等何嚐不知,隻是沒有複生見識的這麼透徹,也不知道該如何為國效力。今日複生前來,想必不隻是剛剛一番話而已,我等該當如何還請複生教之!”楊銳說罷起身便是一揖,眼神中全是一股子熱血澎湃。
譚嗣同趕忙扶起楊銳,望著眾人說道,“諸位兄長都是大才,譚某何敢言教之,不過是胸中塊壘不吐不快。今時今日之大清,絕不能再重蹈甲午之覆轍,要打贏這場仗,就必定要傾舉國之力,值此國家存亡風起雲湧之時,譚某竊以為開民智鼓民氣無非輿論二字………”
說著譚嗣同轉頭望向沉默不語的康有為笑道,“來之前皇上特意叮囑了幾句話讓我轉告南海兄,皇上說時務報上那些不痛不癢的文章他早就看膩了,他想問問當年振臂高呼變法維新的康有為到哪裏去了,難道當真要做一個碌碌無為之人?”
康有為頓時怔住了,他萬萬沒有想到今日譚嗣同過來會說出這樣的一番話,而且轉述的還是皇上的話。自從甲午以來,他創立強學會創辦時務報,在士子清流中領風潮之先,原本以為皇上乾綱獨斷後,以自己的才幹不說領班軍機,至少進入軍機是不在話下的。可卻不曾想甲午過後,皇上隻是不鹹不淡的把自己擱置在一旁,讓自己負責各省谘議局籌備事宜,言外之意是為將來變法立憲做點準備。
然而康有為是何等樣人,他從皇上推行新政的若幹舉措就看出,皇上壓根就沒有成立谘議局的打算,至於變法立憲恐怕眼前更是提都不用提,皇上把這個差事交給自己,顯然是不打算重用自己的意思,不僅如此,皇上還大力重用譚嗣同等人,甚至連自己的學生梁啟超在江南也是幹的風生水起,反而是自己變成了一無所用之人,他本就是高傲之人,如此這番鬱鬱不得誌,心中愁悶難免也有了隨波逐流之意。
但今日譚嗣同忽如其來的一番話,卻是讓康有為大吃一驚,皇上責怪自己碌碌無為,不正是希望自己有所作為?頓時他隻覺得胸口一股氣猛地往上衝,一時之間竟然是百感交集說不出話來。
“皇上知道南海兄你對籌措各省谘議局心有困惑,其實這些事情都是將來立憲的根本,是將來國會的根基,皇上把如此事關國體的事情交給南海兄來做,對你是何其厚望焉!………………餘下的話,譚嗣同也不多講了,國家危亡,吾輩豈能坐視?鼓舞民心,舉國一心共禦外敵,就拜托諸位了!”
說罷,譚嗣同拱手抱拳,目光透過酒樓內外觥籌交錯歡聲笑語,深深的望向眾人。
日本廣島臨時大本營
這個時候正是櫻花盛開的季節,陽光明亮海水湛藍,起伏翠綠的山巒倒映在瀨戶內海的波光中,處處彌漫著春天的氣息。
而此時此刻的大本營內,氣氛卻是分外的凝重。
剛剛從東京趕過來的首相大山岩,手裏拿著參謀本部擬定的征清方略,眉頭緊緊的皺在一起。在他身邊,外務大臣青木周藏、陸軍大臣桂太郎、陸軍參謀長兒玉源太郎、海軍大臣山本權兵衛,甚至包括已經退隱幕後的日本陸軍長州藩的領軍人物山縣有朋,一個個也是麵無表情一言不發。
應該說日本在朝鮮的戰事進行的相對順利,不到半月,駐朝鮮軍就相繼占領平壤、定州、安州一線,第五師團兵鋒直指鴨綠江,整個朝鮮都已盡入囊中,然而和甲午那年日軍攻陷朝鮮,臨時大本營內一片歡騰舉杯慶祝不同,此時大本營內卻沒有半點慶祝的氣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