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正是因為雙方心中對於和談的願望都非常迫切,經過最初幾天的試探後,雙方很快就進入實質性的談判階段。雖然距離簽訂合約還很漫長,但是雙方的價碼都已經擺在桌麵上了,剩下來的就是如何討價還價了……
津門直隸總督府內,此時屋外是點點飛雪,屋內因為貫通了地龍的緣故,透著一股子暖和的氣息。一臉倦容的恭親王奕穿著狐皮夾襖,半眯著眼睛靠在躺椅上麵,對著麵前的紅泥火爐裏幽幽的火光有些發愣。
屋子的另一角,形容清臒的李鴻章在一堆洋人的玻璃器皿中忙碌了半天,親手調好一杯咖啡端到恭親王麵前,嗬嗬笑著說道,“王爺品嚐一下,這是年初法國公使送給我的咖啡,據說產於加勒比海的牙買加,因為產量很少所以非常昂貴………”
恭親王隨手接過嚐了一口,望著李鴻章一笑說道,“又是牙買加又是加勒比海的,少荃對這西洋人的東西,研究的倒還頗深啊,你就不怕傳出去,翁同龢他們彈劾你崇洋媚外?”
“王爺就別取笑鴻章了,我大清的洋務,不就是從王爺這裏開始的?真要說到崇洋媚外,還輪不到我李鴻章,這第一個,還就是王爺你了。”說著,兩人對視一眼,不覺哈哈大笑起來。
笑罷李鴻章一撂衣擺坐了下來,目光炯炯的望著恭親王說道,“這次太後以王爺主持中日和談之事,以鴻章看來和談之事恐怕並不容易。眼下中日之間的這場仗互有攻守,戰局並不明朗,日本人又是狼子野心,絕不會輕易妥協,這個時候輕言和談,萬一有所差池,輿論嘩然,王爺心中可要三思啊!……”
“少荃的意思我明白,我原本也想躲在一旁,不擔閑也落的輕鬆自在。可是看看眼下大清亂成這個局麵,我若不站出來,還不定鬧出怎樣的事端出來。再怎麼說畢竟還是愛新覺羅的天下,真要是甩手不管,也是身不由己啊……”恭親王不覺長長的歎息了一聲,滿臉都是憔悴苦澀。
“話雖如此,可王爺想過沒有,當真現在要與日本人和談,能夠談出什麼樣的結果出來,王爺心中還是要有個分寸才好。”李鴻章麵色中閃過一絲憂慮,斟酌了一下又問道,“鴻章想問問王爺,日本人那邊提出的和談條件究竟是什麼呢?”
恭親王將手中的咖啡放在桌上,轉手拿過一杯沏好的清茶喝了一口,仰著頭想了半天才緩緩說道,“日本人的條件有三個,第一,朝鮮已經被日本占領,不在此次談判的事項中,意即從今往後,朝鮮不再是我大清的藩國,我大清承認日本人對朝鮮擁有的權利。第二,割讓台灣給日本。第三,賠償日本軍費八千萬兩白銀………”
“笑話!”李鴻章勃然變色,一掌重重的擊在麵前的桌上,“日本人簡直是赤裸裸的訛詐,不要說我大清還沒有被日本打敗,就算是打敗了,這樣的條約也是斷然不行的………”
恭親王看了李鴻章一眼,輕輕一笑說道,“少荃也算是老於交涉的人了,怎麼現在這麼沉不住氣啊。日本人漫天要價,我們自然也可以落地還價,談判,談判,無法就是談談相互妥協的條件。要緊之處,是要知道日本人的底線在哪裏,我們才好從容應對。”
“王爺莫怪,鴻章如此是激憤難抑。明明是日本人在遼東遼南一敗塗地,沒有想到現在卻居然擺出這樣一副勝利者的姿態,簡直是恬不知恥。這樣的條件王爺萬萬不可答應,否則就是千古罪人啊!”李鴻章騰地一下站了起來,在屋子裏來回走了幾步,忽然說道,“王爺,以鴻章粗陋的見識,日本人要是這樣的態度,這和談恐怕不會有好的結果。要是日本人非逼得我大清割地賠款,那就和他打下去,耗下去,我倒是要看看,他區區一個彈丸小國,能夠拖得了多久………”
“我這身子骨是老了,莫非少荃以為我也糊塗了?”恭親王輕輕一哼,半閉的雙眼忽然精光一閃,“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我大清就算再不濟,耗也要把日本耗死。這不過是日本人恫嚇的伎倆罷了,他要真是勝算在握,何故這個時候與我大清和談呢?擺開來打就是了。不過還有一層道理少荃想過沒有,這要是與日本人的這一仗打成了糜爛不堪的局麵,就算我大清最後把日本人拖垮了,這大清的天下也就真的給打爛了,到了那個時候,大清的氣數,還不知道給誰做了嫁衣啊!我一個早已經不問世事的閑散王爺,所以在這個時候答應我那位老嫂子的意思,出來主持和談,所慮的也是這一層啊。”
恭親王的這話已經是誅心之論了,以李鴻章的見識又如何會聽不明白。大清不是沒有和日本人死戰到底的底氣,可大清畢竟積弱已久,就算到了最後把日本人打敗了,國家恐怕也是殘破不堪,不要說外麵有西洋各國列強虎視眈眈,單單是內部變亂四起,這天下還是不是姓愛新覺羅都很難說了。此時此刻,恭親王能夠對自己一個漢人,說出這樣交心的話,也算是無比的信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