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風雲百年劫(十)(2 / 3)

望著袁世凱離去的背影,站著一旁的張佩綸忽然低聲問道,“中堂,難道皇上真的有意打算將北洋交與袁世凱,中堂大人將來又何以立足?”

“幼樵,難道到了此時你還看不出來,甲午一戰後,無論勝負,都不會有北洋了……”李鴻章苦笑著歎了口氣,用力的擺了擺手,“遼河一戰後,老夫想了許久,一個此前籍籍無名的刑天居然都能一戰而讓天下震動,老夫不服老是不行了。有些事情,不是我們能做到的,是到了該交給別的人去做的時候了。這就是時勢,是潮流,即便是我李鴻章也是擋不住這個潮流的,我所能做到的,無非就是送他們一程罷了……”

這一番話中透出的淒涼意味,讓張佩綸也有些黯然神傷,多少風雨滄桑,中堂何曾有過如此的意氣消沉,這天下的大勢,當真已經是潮起潮落?……

無語中,卻看到李鴻章眼神中精光一閃,神色忽然變得異常的嚴峻,“至於這個袁世凱,老夫卻實在有些不放心。幼樵可知,這個袁世凱在13歲的時候就寫過一句詩,大澤龍方蟄,中原鹿正肥。13歲居然就有了逐鹿中原的念頭,其誌不可小覷啊!將來若是羽翼豐滿,老夫擔心他會生出別樣的心思……”

“既然如此,中堂大人又為何將北洋交托與他?”張佩綸不解的問道。

“不交給他,又能交給誰呢?此刻天下還有誰能擔當如此重任?更何況這還是皇上的意思。”李鴻章搖了搖頭,有些無奈,又有些感慨的說道,“老夫所以如此,不僅是為著袁世凱有這份擔當和才幹,也是因為老夫此刻也看出來了,放眼天下,將來能夠鉗製袁世凱的,惟有當今皇上。以皇上的心智手段,機謀膽略,老夫又何苦杞人憂天呢?……”

………………………

十月的京城,彌漫著初冬的陣陣寒意,而此時的京城內外卻顯得分外的熱鬧和喜慶。太後六十壽辰的慶典正在如火如荼的進行中,雖然從宮裏麵傳出來的消息,太後已經下旨要求萬壽大典的儀式一切從簡,並取消了若幹典景工程和不必要的儀式,然而從九月二十五日,王大臣以及外省各大臣呈進萬壽貢物開始,將持續近半月的萬壽慶典的序幕便徐徐拉開,及至十月十日整個慶典達到高潮,其奢華壯觀的場麵,讓前來出席儀式的西方各國公使和記者們也感到震驚和炫目不已。

《泰晤士報》記者莫裏遜在參觀完慶典儀式的當天,便在《泰晤士報》上發表了他那篇足以代表大多數西方人觀點的文章《帝國的憂慮》。據說英外務大臣金伯雷在看到這篇文章後,立刻向英國駐清國公使發來了電報,內容如何外界不得而知,但是在收到電報後的第二天,英法美三國公使便動身出發前往田莊台。

莫裏遜在《帝國的憂慮》中寫道:此刻,展現在我眼前的這個國家充滿了太多的混亂、矛盾和不可思議。很難想象,當一個國家正陷入一場可怕的戰爭中,當他的對手日本幾乎把整個國家的財力物力都投入到了這場戰爭時,這個國家的朝廷居然還能夠在這樣一個時刻,舉行這樣一場除了展示其浩大奢靡,幾乎完全沒有任何實際意義的儀式。

而在這個儀式背後,卻似乎隱藏著一些奇怪的,而且不得不讓人產生困惑的現象。當清國皇太後用這場儀式來慶賀自己60歲生日的時候,清國的皇帝並沒有出現在儀式上。此刻,他正在遼河指揮著那支由他親手締造,並且已經讓世人震驚的軍隊,向遼南的日軍發動最後的攻勢,或許還極有可能如此前的田莊台戰役一樣,再次創造出一個輝煌的奇跡。

而清國那位最有權勢的總督李鴻章,也同樣沒有出現在皇太後的儀式上麵,日軍在清國山東半島的登陸,正讓這位總督和他用半生時間創建的北洋經受著一場生死考驗。毫無疑問,這場戰爭已經讓這個總督的權勢受到了極大的削弱,如果再次麵臨像遼東、遼南那樣的潰敗,或許這將極有可能是這位總督大人在清國政壇上最後一次亮相了。

與此同時,在清國的上海,一些奇怪的跡象表明,清國的一部分知識分子正試圖用自己有些蒼白的力量,去改變這個國家的未來。和清國三十多年來推行的洋務運動不同,這些知識分子成立了一個叫做強學會的團體,喊出了變法維新的口號,希望通過改變這個國家的政治製度,來改變這個國家落後衰弱的現實。此刻似乎還很難去評價這些人會對未來產生什麼樣的影響,因為他們的聲音幾乎沒有引起多大的震動,但是毫無疑問,這場戰爭正在影響著這個古老帝國內部,悄然的發生著一些變化。

但是,如果我們此時把目光延伸的更遠些,我們卻又會發現我們的思維似乎正在經受著某種痛苦的考驗。在這個帝國的南方,除了商業貿易因為這場戰爭變得有些艱難外,我們幾乎看不到任何戰爭帶來的影響,清國人依舊在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中,迎接著每一天的到來,戰爭對他們來說,似乎是非常遙遠的事情。

我還曾經收到在清國西北西南內陸傳教的教士們寫來的信件,此刻在那裏的大多數清國百姓幾乎不知道這場戰爭,想象一下,在完全沒有鐵路等交通條件下,從清國的貴州省到清國的京城,幾乎要花上大半年的時間,清國龐大的土地和閉塞的交通信息傳遞,在此時讓這個國家內部形成了無比強烈的反差………

極少數清國人開始在思考他們國家的未來,但是絕大多數清國人依舊生活在他們封閉的世界中,對世界一無所知。這就是這個古老帝國的現狀。

更加讓人深思和憂慮的是,清國權力核心中正在發生的某種變化。清國那位一直沒有擁有足夠權力的皇帝,通過這場戰爭收獲了部分臣民的擁戴,和對一部分軍隊的控製權,我那位此刻正在田莊台陪伴清國皇帝的同行懷特先生,曾經一次次深情描述著他的觀點,此刻清國人已經把希望寄托在了他們的皇帝陛下身上,而這位皇帝將最終改變這個國家的命運。對此我表示疑問,因為無論從哪個角度觀察,清國皇太後依然掌握著這個國家的權力,這其中還包括了由這位皇太後提拔的大量官員。這些官員占據著這個國家朝廷中的顯要位置,實際影響著這個國家的決策。

很難想象,如果那位清國皇帝擁有了足夠的權力,會選擇怎樣的方式去改變這樣的局麵,這場宮廷中的權力爭奪,會讓這個國家內部變得更加混亂,還是會帶來某些意想不到的事情,此刻都還無法預見。

因為這位清國皇帝麵對的不隻是權力鬥爭,還有與日本人的這場戰爭,還有這個過於衰老而腳步沉重的國家。或許在對那位皇帝過分崇拜的懷特先生看來,一個人的力量能夠改變一個國家,可我卻並沒有看到這種奇跡發生的可能,至少現在沒有看到。但是清國這位忽然崛起的皇帝的影響力卻是毋庸置疑的,這個國家將發生些什麼,將出現怎樣的變化,在此刻無疑是這個帝國最深的憂慮,或許,這也將成為未來整個西方世界的憂慮。

……………

“山東的戰事情況如何?”光緒臉色鐵青的走進作戰指揮室內,將手中的白手套重重扔在桌上,沉著臉厲聲問道。

“何事惹得皇上發這麼大的火啊?”見皇上怒氣衝衝的樣子,吳紹基雙手端過一杯茶水,小心翼翼的問道。

光緒也不答話,接過茶水狠狠的喝了一大口,像是要把胸中的怒氣壓下去一般,過了片刻才用力的擺了擺手,嘴裏恨恨的擠出幾個字,“一群混賬!”

原來自從新建陸軍第一鎮和第二鎮開赴遼南後,按照作戰指揮部擬定的計劃,屯駐在山海關的兩萬餘人,由袁世凱和段祺瑞帶一萬人趕赴山東,剩餘的一萬餘人調往田莊台進行整編,先把新建陸軍第三鎮的架子搭起來,順便也利用掃蕩遼東日軍殘部的機會來練兵。

組建新建陸軍第三鎮進行的倒還比較順利,聶士成作為新建陸軍第三鎮統製,經曆了牛莊和田莊台的血戰後,算是真正把骨子裏的血性打出來了。這一次眼看著連北洋各部都開赴遼南建功立業,心裏也是憋了一股勁,很花了一番心思和力氣,從這一萬人中挑選了五千人編入新建陸軍第三鎮,加上田莊台一戰剩餘的五千人,進行了短暫的整編後,便按照光緒以打代練的方針,全軍向岫岩方向出擊,準備先掃清岫岩至大孤山一線的日軍殘部,再逐步向鳳凰城推進,以兵力上的優勢壓迫鳳凰城日軍第五師團向朝鮮退卻。

然而問題也就出在了聶士成率部離開遼河一線後,剩餘的那些從山海關調來的官兵,原本都是朝廷從各地綠營和練軍中征調而來,向來軍紀散漫,營務鬆弛,再加上光緒此刻手裏又沒有一個統兵的軍官來掌總負責,這些人放在田莊台這裏,雖然明麵上按照新建陸軍軍官的要求進行整訓,背地裏卻是偷雞摸狗,酗酒賭博,鬧騰出了不少事情。今日更好,兩幫人為了賭債居然連槍都用上了。

聽光緒三言兩語說明白原委後,吳紹基也是一臉的苦笑,“皇上何必為這些人動怒呢?朝廷軍隊的現狀皇上也不是不清楚,要真的拿的出手,又何至於甲午開戰以來一敗塗地?正如皇上所言,萬事總需一步一步做起,以微臣看來,既然是整訓,嚴明軍紀是首要之處,此刻倒確實需要一個人來整頓一下,不然會出大亂子的。”

“朕先前也是忽略了這個問題,沒有人啊……”光緒歎了口氣,臉色稍微有些平和下來,“朕原本以為有朕在這裏,這些人尚還不至於太過放肆,沒想到這些人居然連朕都不怕?整頓軍紀的事情朕已經交給杜懷川的軍法處了,不怕朕,朕倒是要看看他們怕不怕朕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