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堂大人何出此言啊?北洋武備學堂的學員沒有了,可這學堂還在這裏啊,假以時日,再多方招募學員和教習,必將恢複往昔的盛況,中堂大人不必過於傷懷。”張佩綸從旁勸慰道。
李鴻章默默的看了張佩綸一會兒,不禁苦笑著說道,“幼樵啊,這做人做事憑的都是一口氣,北洋武備學堂開辦不過5年,剛剛有了點眉目,朝廷就急不可待的拿了過去,銳氣一失,再要從頭開始,談何容易啊。”
“我倒是不這樣看……”經曆了中法之戰後一度沉淪的張佩綸,此時一掃當年的書生狂態,顯得深沉了許多。“朝廷所辦的新建陸軍學校,依靠的還不是北洋的老底子,這些人無論是教官還是學員,都是中堂大人一手簡拔,苦心栽培,他們撒到哪裏,都是北洋的種子,將來枝葉茂盛,根卻依然連著北洋。”
李鴻章輕輕一笑,竟是忽然間透出一絲蒼老和疲憊,嘴裏喃喃自語道,“北洋,朝廷上下都在盯著的北洋,幼樵你說說看,這北洋到底是什麼?”
“北洋是中堂苦心打造的北洋艦隊,是中堂大人的淮軍,是北洋這些年一步步開創出來的招商局、電報局,礦山、鐵路,製造局……北洋就是中堂大人這麵挽狂瀾於既倒的旗幟,和旗幟下麵願為中堂大人效死之人。”
張佩綸說著,心中也是激蕩不已。當年朝廷下旨將他從嚴發往軍台效力贖罪,危難中正是李鴻章施以援手,將他召入幕下,又把自己的小女兒菊藕嫁給他為妻,如此恩遇,怎不讓他感激莫名。
李鴻章拍了拍張佩綸的肩膀,眼神溫和的端詳了他片刻,神情一肅說道,“幼樵啊,北洋是什麼,你隻有一句話說對了。北洋其實就是我李鴻章一人,我李鴻章在,北洋也就在,可要是有一天我李鴻章不在了,這北洋又將是如何一番局麵呢?難保不會像今日的北洋武備學堂,人去樓空,隻剩下一個空架子而已……”
張佩綸微微一驚,抬眼望著李鴻章,心中不明白李鴻章今日如何會發這樣一番感慨。
“朝廷這次強行將北洋武備學堂調往京師,確實做的有些讓人心寒,但幼樵以為,北洋二十餘年的苦心經營,又豈是朝廷所能抽空的?”
李鴻章擺了擺手,對張佩綸的一番勸慰全然不在意,隻是望著餘暉下,一片寂靜的北洋武備學堂說道,“你當我是為朝廷的打壓憂煩啊?這些年來朝廷有哪一日停止過對北洋的打壓。像這兩年不給北洋海軍撥軍費的事情,真的就是為了給太後建園子沒有錢了?從根子上講,還是有些人不想看到北洋坐大,不想讓權力掌握在漢人手裏,滿漢之防,尤甚於國家之危……眼下國家承平日久,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他們啊,不就是想看著北洋一天天變弱,一天天消亡,臥榻之側沒有了心腹之患,他們才安心啊。我眼下還在太後跟前說的上話,可要是有一天我不在了,有誰能撐起北洋呢?”
張佩綸此時終於明白了李鴻章心中的憂慮所在,心裏也是暗暗的歎了口氣。北洋後繼無人,現如今又是將疲兵憊,驕橫腐敗,怪不得中堂大人會如此看中那些離開的武備學堂的學員。
“罷了,這些事情就不說他了。你回頭準備一下,跟隨我去北洋艦隊一趟,去年恭親王就提醒過我,北洋也該整頓一下了,再這麼折騰下去,別人不來打壓你,自己就先垮掉爛掉了。”李鴻章收起剛才的那份神情,眼中閃過一絲淩厲的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