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記得是哪一年了,那時候《申江服務導報》還沒倒,金越秀在報紙上看到一個明星訪談的標題是“我活在了我自己的理想裏”,當時她就記住了這句話。不謙虛的說,金越秀也活在了自己的理想裏。
雖說她隻是個物業經理吧,在偌大的上海算不得什麼了不起的人物,但是金越秀和眾多在前灘上演絲巾旗袍秀的上海中老年婦女比起來,她內心是驕傲的。前灘太古裏剛開張的時候,她和那口子黃德全女兒黃木蘭去逛過一次,被當時壯觀的景象驚呆了。那陣勢,仿佛全上海的有錢有閑的老阿姨們都出動了,她們成群結隊,揮舞著手中的絲巾,在手機前展示著自己訓練有素的舞姿,一步一搖曳。木蘭說:“媽,這裏是上海老阿姨的天堂!”金越秀嚇得落荒而逃,她雖然也是老阿姨一枚,但是她很害怕被年輕人們劃入這個龐大的陣營。
她誌不在此。
優秀的大腦和前瞻性的眼光,是她最值得驕傲的。
她充分尊重同齡人們在勞碌一生後渴望放飛的心情,但相比放飛,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那就是——擇婿。
可能因為做物業的原因,金越秀比一般人看到更多的人間真實。這些年,來來往往的業主們、租客們的人生故事,是他們物業辦公室每天上班永不枯竭的話題。所以她明白,對很多人來說,眼前的富貴不是真的富貴,縱使潑天的富貴,隻要在兒女婚事上栽了跟頭,不要說是女兒的幸福,就連他們老兩口後半生的生活質量都要賠進去。
很多人還像活在夢中,而她不是,她要求自己具備一種近乎冷酷的清醒。因此,她是發自真心地愛著自己的工作,不為別的,就為多跟不同的人交往,打開自己有限的眼界,為女兒拚一個未來。這麼多年,周一到周五,她默默地耕耘在工作崗位上,周末,她一不愛跟小年輕一樣去什麼熱門飯店打卡,二不愛跟老姐妹們帶著各種老字號的糕點去蹭公共場所,這些她通通不愛。她周末隻愛一件事,就是逛相親角,她要時時刻刻掌握上海相親市場的最新動態。
她這種獨特的愛好,也曾經想發展一個同伴,比如說辦公室的毛毛。說起來毛毛也已經五十出頭了,僅比自己年輕個幾歲,人有點咂吧,是小區裏行走的大喇叭,家家戶戶的事兒都打聽得瑟瑟清,渾身市井氣,但是好在人心眼不壞。辦公室裏除了她,還有沈經理,是金越秀的副手,四十多,典型的小樂惠上海男人,顧家務實,因為女兒還小,經常就隻有聽金越秀和毛毛嘎訕胡的份兒。毛毛的女兒跟黃木蘭差不多年紀,可能由於是早年嫁到上海的原因,現在雖然是連口音都已經融入大上海了,但是骨子裏對女兒的婚戀觀和金越秀天壤之別。
“阿姐,我跟你說,兒孫自有兒孫福,你就不要操那麼多心了。現在的小年輕都不要太有主意哦,怎麼會聽我們的呢。木蘭喜歡什麼樣的人,你控製不了的。”
通常,她隻要說出“兒孫自有兒孫福”這幾個字,後麵的話金越秀就會自動屏蔽了,隻是耐心等她說完,然後回:“話是這麼說,女婿嘛,最好還是找江浙滬一帶的要好一點。”
毛毛瞪著和年紀不符的純真眼睛問:“為啥啊?現在新上海人很多的呀,也很優秀的,隻在江浙滬找女婿,會不會把擇偶的範圍劃得太小了?我嘛,不圖別的,就圖將來的女婿能對女兒好,就夠了。畢竟,家裏也不需要靠她養家。”
這是毛毛的殺手鐧。毛毛找了一個本地人,結果呢榮升拆遷戶,雖然跟婆婆的鬥爭經年累月,但是她老公是獨子,這幾套房子終究是她女兒的,所以她也不怕,跟婆婆耗著,看誰活得過誰。
金越秀雖說家底比不上毛毛,但她和老黃也不靠木蘭養老。木蘭學了一個對外經濟貿易,上不上下不下的專業,畢業了就在一家樂器公司上班,老總就是金越秀小區的業主老朋友女強人何總,人品沒得說。金越秀早早就為女兒選好了這份工作,木蘭一開始還不肯,剛畢業的時候又要麵子,同學們嘴上聊的工作都是那種新天地時髦寫字樓裏的,不然都不算工作。木蘭就嚷嚷著要自己去闖蕩,結果在社會上挨了一圈毒打,老實了,也不跟同學們攀比了,乖乖回到了何總公司上班。從此,過上了通勤時間離家步行十分鍾,按點下班,老板是媽媽好朋友的生活,簡直不要太滋潤。
黃木蘭嘴上雖然沒多說,但是跟小姐妹聚會的時候,她也不得不感歎一句:“有時候,媽媽嚴選,不得不服。”小姐妹提醒說:“你當心哦,當心你媽媽下一步就要插手你的愛情了。”木蘭哈哈大笑,回:“那不可能的,我的愛情我做主,我媽這個人雖然愛大包大攬,但她還是很明事理的,愛情這種事嘛,她會拎得清的,肯定要我自己喜歡才行的呀。”
黃木蘭其實心裏也沒底,她和媽媽兩個人進入了一種誰也不挑明誰也不說破的狀態。金越秀非常穩,女兒的寫字樓就是自己小區的物業,臨街的那一棟,何總又是自己的老朋友,什麼動態她都了若指掌,有什麼可擔心的呢。她了解女兒的性子,跟找工作一樣,不自己撞兩回南牆,心裏也不會服氣。她要做的,就是跟時下催婚的那些老阿姨們區分開來,不能催,一催就被動了。
不僅是不跳廣場舞,熱愛本職工作,不落後於時代,她要在方方麵麵對自己高標準嚴要求,頂頂重要的就是擇婿觀。她就像武俠小說裏的掃地僧,麵目平常,但是一身絕學。可惜找不到什麼人分享,老公黃德全話不多,退休後沒什麼別的愛好,就是愛做飯,主動把買汰燒都承擔了,頓頓飯做得不重樣,把金越秀和黃木蘭嘴巴都吃刁了。夫妻倆也沒什麼精神交流,日常對話最多的就是:
“今朝想吃啥?”
“隨便做做嘛好了呀,最近都胖了,我要減肥。”
“你隨便,木蘭不能隨便,正是長身體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