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逍“哦”了一聲,仿佛夢中醒來,他側著身子道:“居士有何教誨?”
居士微微一笑道:“看恩公今日情狀,便如這窗外氣象,風雨未盡,混沌不明,聚散不清。恩公今日怕不隻為喝茶、看景、自憐自惜而來吧?”
狄逍再歎一聲道:“倒也不是什麼難情”
韻清居士雙手攏袖於腰際,看著狄逍,那目光不淩厲,但也並不柔和,他即沒動眼亦未轉頭,卻有種掃視的意味。他挑著唇角的溝沿,仿佛看穿了狄逍的心事,緩緩道:“恩公不妨說說看。”
狄逍並不在意那種若有若無的掃視,轉過身看著窗外烏雲,他道:“我回姑蘇已有十載,一向都平安無事,但近些天卻總覺心神不寧,老宅周側異事不斷,遇事有違常理,恐非吉象。”
居士淡淡笑道:“恩公素來不信靈異,每與恩公研討,恩公總不以為然,怎麼現如今也疑神疑鬼起來?”
狄逍苦苦一笑,並不作答。
居士伸手輕捋白須,那須常作修繕,甚是鬆軟光潔,他道:“我有一測算,不知恩公可與聞否?”
狄逍道:“居士但說無妨。”
居士道:“連日來我夜觀星象,離月畔七星處有一星宿呈異常之象。”
狄逍遲疑道:“如何?”
居士道:“其實我關注其象已有年餘,原處半明半暗混沌狀,現如今光芒大熾已有異色非常,此為煞星亂象。”
狄逍沉思道:“何為半明半暗混沌狀?何又為光芒大熾異色非常?”
居士緩緩轉過身凝視狄逍,一字一頓地道:“前態為困,後象是出。即為脫卻樊籠,出顯天下。”
狄逍看著居士,道:“居士可有明示?”
居士仰首向天,天陰如墨,層雲滾滾,他道:“若是不出我料,這顆魔星應該就是萬空流。”
狄逍微微一怔道:“萬空流?”
居士釋然道:“萬空流成名於二十年前,此人天賦異秉,驚才絕豔,可謂當年江湖上不世出的奇才。卻不知何故竟於二十年前自入天牢,直到近時才從天牢破困而出,據說他已在牢中練成了《天地交征陰陽大悲賦》。”
狄逍動容:“《天地交征陰陽大悲賦》,居士說的可是那本記載著世上最可怕的七種武功的秘笈?”
居士看定窗外:“恩公認為世上可還有第二本《大悲賦》?”
《天地交征陰陽大悲賦》據說記載著天上地下七種獨一無二的武功,任意功成一項都可獨步天下,傲視江湖。百曉生作《兵器譜》曾把它與孔雀翎列為傳說中最可怕的兩種武功。
狄逍也看著窗外,窗外烏雲翻滾,他緩緩道:“據說這七種武功隻有三種流傳了下來。”
居士點頭道:“我隻聽說有兩項神功曾在世間流傳,一代大俠傅紅雪曾練成‘天移地轉大移穴法’,西方星宿海的多情子精通‘天絕地滅大搜魂手’,隻不知第三種?”
狄逍的眼中忽然閃過一絲懼意,這一絲懼意隻一閃如電如絲,卻被居士捕捉到了,他道:“恩公莫非知曉這第三種武功?”
狄逍不語,眼望窗外,神情仿已呆滯,半響才作答,但那聲卻如換了個人似的,沉啞無比:“還有一種是‘天崩地裂大封絕指’。”
居士訝然道:“哦。”
狄逍目光仍在窗外,陰暗凝重的天空烏雲愈重,焦著中天空突然發出異響,“劈叭”出濃密地細細冰粒,它們透過窗戶打在狄逍和韻清居士的臉、手和身上,二人仿佛凝住一般不為所動。大約過得一柱香,冰粒止歇,天上已有綿綿白雪飄起。初時小而軟,而後轉大變重,層層疊疊在天空飄,上午的時光卻仿佛處在夜晚一般。狄逍的目光被雪牽引住,他凝著神,思緒回到往昔的歲月,“十二年前,我的一位生死之交被一個神秘組織殺害”,他頓了頓接著道“當時我領導的飛鷹幫發展日盛,得知好友死訊我便丟下幫中事務,隻身前往洞庭湖查探,盡管這個組織行事慎密,但我還是通過一些蛛絲馬跡探知此事與青龍會有關”
“青龍會?洞庭湖?”居士沉吟道:“恩公的知交好友莫非便是潛龍幫幫主易潛龍?”
狄逍看了居士一眼,這一眼有如刀鋒般淩利,他道:“居士也知道此事係青龍會所為?”
居士一怔,用手拂去額角一羽飛雪,笑道:“當年易潛龍和幫中二百一十八名好漢一夜間全部暴斃,此後過洞庭湖的五百萬兩漕運官銀被劫,而事發前後均有青龍會組織成員出沒。青龍會行事雖鬼魅莫測,但鬧出這麼大動靜來,江湖上早已傳得沸沸揚揚。”
狄逍點頭,沉聲道:“居士所料不錯,這兩件事前後互為關聯,青龍會想借潛龍幫勢力在洞庭水域劫銀,這樣既便事發也可脫卻幹係,可我義兄寧為玉碎不為瓦全,青龍會隻好殺之自取,雖劫得漕運但也留下了點滴痕跡。”狄逍的話語不急不徐,事隔十餘年,當時的幾許激烈早已平複了。
居士道:“於是你便開始對付青龍會。”
狄逍道:“不錯。冤有頭債有主,我便集合飛鷹幫所有力量,找青龍會算帳。”
居士接著道:“可是你也知道,青龍會勢力之強大,便是朝廷也要避讓三分。”
狄逍臉上露出一種奇怪的神情,鼻息有些粗重起來,氣息衝在雪中輕輕騰出白霧,他道:“我知道。這之前我曾聯絡過武林同道和官府。但可惜,江湖上人人聞青龍會之名而喪膽,竟無一人響應,而官府更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以證據不足為由敷衍搪塞,我無奈之下隻好憑風鷹幫一眾之力獨挑青龍會。”
居士思忖道:“恩公的夢月刀獨步天下,驚絕江湖,但青龍會勢力廣布,幫中更是高手如雲,隻怕”
狄逍頷首道:“不錯,開始,我帶領飛鷹幫勢如破竹,接連挑了青龍會在江南的兩個分舵,劫奪了兩批紅貨。”狄逍雙手扶住窗沿,眼望窗外,神情仿佛回到了當年,他頓了一頓,接著道:“但是飛鷹幫也損失慘重,那時我已殺紅了眼,凡與青龍會相關的事務,我都不放過,錢莊、酒樓、賭場、妓院我是見一處毀一處,見一個殺一個,一直殺到青龍會找我談判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