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鍾聲到客船(1 / 1)

夜半。姑蘇城外。

寒山寺的鍾聲千年一日如約響起的辰光裏,一葉客舟惘然渡入姑蘇古城。月冷霜寒,濃重的霧氣透過月光緩緩飄蕩在河道裏,模糊著舟頭兩個孤寂的身影。

搖櫓的老梢公花白著胡子,擁蓑帶笠,旱煙的星火明滅於煙水間,雙槳在狹長的河道上不急不徐地劃動。梢公吐著煙霧道:“二位客官,此去便是楓橋渡口了。”

船頭二人抬首遠看,長河流水月無聲,一座古舊的小橋在月夜水霧間緩緩移近,船過橋頭,仰首望去依稀露出“楓橋”字樣。正是寒冬時節,雪還未降,但月下楓橋已是霜寒水冷,楓葉早已去盡,隻餘水岸二、三扁舟,它們泊在渡口,成就著千百年來的古今絕唱。

舟頭立一青年和一少年。

青年漢子約摸三十五、六光景,頷下微須,落拓中有些凝重。少年隻十四、五上下,目光悲抑,愁容裏透著焦急與關切。他們俱是長衫厚襟,心事滿懷,但衣著顯非江南服飾。

“客官,您二位是從關外來嗎?”老梢公上了年紀,行船劃槳顯然已成為他一生的職業,他喜歡熱鬧,用熱鬧驅趕著仿佛相伴了一生的孤獨。

那漢子扭頭向梢公一笑,黑夜裏,那笑透著幾許勉強,他道:“老人家好眼力,我叔侄二人確從西北邊陲而來。”

老梢公麵露得意之色,他仰起雙鬢已白風霜疊蕩的臉龐,話便多了起來:“未知二位此來姑蘇為辦事還是遊玩?”

漢子略一思忖,道:“尋人。”

“哦,”梢公的神情有些興奮起來,他劃著槳,舟楫緩行中,有些自得地說:“二位若為辦別事我幫不上忙,但若是遊玩尋人,不是我老頭子吹牛,這姑蘇城方圓數十裏,前後二十年的人情掌故,我倒也知曉個十之八九。”

漢子眼中現出喜色,但這喜悅一閃即泯,寒夜中,猶如烏雲中的一縷豔芒,他道:“老人家,我想打聽蘇州城裏的一戶人家,不知能否見告?”

老梢公留出左手捋了一下白多黑少的胡須,吸了口煙袋,煙霧飄渺中說道:“客官,但說無妨。”

漢子又看了梢公幾眼,過了半響方道:“老人家,這姑蘇城可有一處叫漁隱巷的地方?”

老梢公道:“有啊,這可是我們姑蘇有名的去處,就在帶城橋南一帶。”

漢子道:“不知漁隱巷可有一門狄姓世家?”

老梢公凝著眉,吸一口旱煙,煙霧裏,姑蘇城裏的往昔歲月卻一一閃現在迷霧中,他緩緩道:“你說的是狄家嗎?那可不是什麼世家,往前數個三、四十年也有些名望,可如今”,他搖搖頭,幾縷蒼白的發絲露出笠沿在寒夜中輕輕抖動,“早就敗落了,我去年還曾路過,雖門高府大,但人丁稀少,荒草叢叢,已不複往昔光景了。”

漢子麵露喜色,忙道:“老人家既是知曉去處,便載我叔侄二人前往如何?船資好商量。”

老梢公搖頭道:“我早已不跑那條小路了,此處不遠便是楓橋酒樓,眼下天色已晚,二位客官不妨去此歇宿,明日去漁隱巷的船隻甚多,隻個把時辰便到。”

漢子抬頭看了看夜色,知道梢公所言非虛,不遠渡口左側正有一家客棧,由於離水岸甚近,乍看便如建在水中一般,迎著月色,依稀辨得“楓橋水樓”四個古樸大字。

這二人正是小汪和林秀,他們出坊城,過關隘,乘馬楫舟,馬不停蹄,舟不歇宿,一路風塵,在寒冬臘月天裏,終於來到了江南。

謝過老梢公,下得船,步上臨渡的石階,踏入姑蘇古城。

一柱香光景,另一客舟載著五名漢子也悄然進入姑蘇城。為首一人已近中年,穿藍布長袍,三須微垂,麵露憂色。他看著迷朦不清的蘇州,神色茫然,他喃喃道:“蘇州,蘇州,我終於回來了”顯是在蘇州有著剪不斷理還亂的陳年舊事,神情無措。

餘人肅然側立兩旁,神情凝重,他們顯是對蘇州甚為熟悉,下得船,並不作打探,徑自一前一後與小汪叔侄同宿楓橋水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