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第六日上,俞靈清晨驅毒已畢,腦中忽然靈光一閃:駱文遠明明可以置我於死地,卻手下容情,似乎隻想將我生擒,他的目的何在?‘大五行神掌’從未在江湖上出現,它的種種神異之處玄清等人又是從哪裏得知?還有小霞的耳環駱文遠是從哪裏弄到的?小霞帶走的《天道真經》究竟落在誰的手裏?他與太湖水寨的血案到底有沒有關聯?難道小霞與他動過手,武功不敵,經書被他搶了去,這才羞愧自刎?一想起白小霞,他的心便又扭曲到了一起,瞪起雙眼望著洞頂發呆。
嚴菁見他忽然悶悶不樂,便自告奮勇道:“大哥,你等一下,我去給你找些好玩的東西!”俞靈一愣,剛要製止,她卻嫣然一笑,揚長出洞而去。
俞靈隻得苦笑一聲,無可奈何的搖搖頭。但他足足等了半個時辰,嚴菁卻還是沒有回來。俞靈不由得焦躁起來,又擔心她出什麼事情,於是掀開被子,到洞外去等她。出的洞來,隻見一輪驕陽遙掛天邊,四周林木蒼翠,花色如頰,溫風勝灑酒。尚有蝶兒成雙,翩盈飛舞。極目遠眺,遠處山峰秀麗,挺拔雲表,處身其間,但覺心神俱醉,胸襟大敞。回想起幾日前的那場大戰,不禁有恍如隔世之感。
俞靈正在沉吟感歎間,忽然聽到一個跛鑼般的嗓音嚷道:“嚴菁,你把俞靈藏在哪兒啦?快說!”聲音粗魯刺耳,正是魏剛;這時一人打斷他的話,溫言道:“嚴姑娘,這俞靈是天下人人唾棄的大魔頭,你救了他,便是害了無數仁人誌士的性命,再說,姑娘是峨嵋弟子,豈可與這邪魔外道有染?我看,你還是把他的藏身之地說出來吧,有我們這麼多人為你做主,也不用怕他報複於你,將來江湖傳言峨嵋女俠智擒魔頭,也是為你峨嵋派掙了一份臉麵,怎麼樣?”語氣咄咄逼人,軟硬兼施,極盡威逼利誘之能事,正是“聖手書生”駱文遠。
隻聽唐天星又陰陽怪氣地道:“清風師太教得好徒弟呀,還沒見幾麵,便已如此維護這個魔頭,當真是多情的很啊!”
清風師太怒道:“虧你們還是武林中成了名的人物,一搭兩唱,欺辱一個後輩,我峨嵋派便是如此好欺嗎?當著李盟主和少林空無大師的麵,咱們倒說說看,你們毫無證據,便誣陷我的徒弟,瞎纏死打,到底還講不講理?”
這時一個蒼老而溫藹的聲音忽然說道:“魏門主,文遠,唐兄,你們若是沒有證據,就不要再為難嚴姑娘啦!隻是師太的脾氣也太大了些,師太出家之人,又何必如此多動嗔念?”這聲音渾厚有力,極具磁性,清風師太等人是何等身份?被他一說,竟然都是默不作聲。
俞靈心中一動:“李家林李老盟主來了。”長身縱起,躍到洞邊一株大樹之上,借枝葉掩住了身形。
過不多時,隻見一群人自山下魚貫走上。正是駱文遠等人,嚴菁低著頭,委委屈屈的跟在師父清風師太後麵。兩位老者走在最後,一個是位高大的和尚,灰布僧袍,大袖飄飄;另一位則慈眉善目,白須白髯,但麵色紅潤,一張臉上始終掛著平易近人的微笑,這兩位自然便是少林空無大師和名滿天下,眾望所歸的李老盟主了。
魏剛走在最前麵,忽然大聲叫道:“看!前麵有個山洞!”說著一溜煙跑了過去。
嚴菁麵色大變,她下山去找玩物,沒想到卻被駱文遠逮著,逼迫她前來山上找尋俞靈。師父平時對自己雖是疼愛有嘉,但向來不流於外表,加上課徒極嚴,自己對她可謂是又敬又怕,此時她就在身旁,因此一直不敢造次。但這時見到他們已經發現了山洞,想到俞靈因為自己而要被擒,愛情的力量戰勝了最大的恐懼,突然大叫:“大哥快跑,他們來抓你了!”一下子也追了下去。
她這一喊,眾人都大吃一驚。駱文遠眼疾手快,右手五指彎曲如鉤,抓她右肩。清風師太暗自一歎,知道她這一喊已給師門招來了無窮的禍患,但師徒情深又不能不救,當下以左掌掌刃橫斬他脈門。駱文遠右掌一縮,左掌拍出,清風師太也是右掌拍出,雙掌相交兩人同時一震,各自後退一步。
空無大師一直未發一言,這時突然舉起右手,中指連彈兩下,一縷真氣湧出。嚴菁正在奔跑,忽覺背脊上“大椎穴”喉間的啞穴先後一麻,就此凝住不動。
空無合十道:“阿彌陀佛。冤孽,冤孽!”眾人見他不動聲色,露了這一手“金剛彈指”的功夫,都是心中一凜。唯有李家林撚須微笑。
駱文遠冷笑道:“好個名門弟子!”清風師太麵色鐵青,不發一言。
這時魏剛已然跑了回來,罵道:“媽的,讓這小子跑了!不過被窩還是熱的,量他也跑不了多遠。”
嚴菁四肢僵硬,口不能言,心中一陣歡喜,暗自鬆了口氣。
駱文遠沉思片刻,忽然仰脖大叫:“俞靈,我知道你就在附近,你瞧瞧,這位嚴姑娘舍身救你,你若是一走了之,這位如花似玉的姑娘回去便要受門規處置,輕則廢去武功,重則當場斃命。大丈夫卻要一個女流之輩替你頂罪,你羞也不羞?這樣,隻要你出來,我保證不傷她一根毫毛,怎麼樣?”這一聲中氣極足,聲音遠遠傳了出去,隻震得滿山回響:怎麼樣……怎麼樣?”
清風師太因為嚴菁的穴道是空無所點,自己若是去解,能否解開尚且難說,也會因此得罪了這位大師,又是焦急又是痛心,一聽駱文遠如此說,不由得雙眉一挑,怒道:“我峨嵋派中之事,本門自會解決,姓駱的,你平什麼拿我的徒弟作要挾?”
駱文遠幹笑一聲,並不答話。唐天星與魏剛在一旁嘻嘻而笑,頗有幸災樂禍之意。空無雙眉低垂,心中對駱文遠如此作法雖是不以為然,但又不好說什麼。李家林則神色如常,並不表態。嚴菁隻在心中大叫:“大哥,你別管我,快走。他們不會把我怎麼樣的。再說,你知道,就算為你死,我也是願意的!但苦於全身穴道被封,卻無法叫出口。
俞靈站在樹上,一切的情形都看在眼裏,他原打算就此離去,再找機會單獨麵見李老盟主,但轉念一想,駱文遠的話也不無道理,堂堂七尺男兒卻撇下救命恩人,獨自逃命,良心何在。因此打定了主意,明知此時現身,駱文遠等人勢必不會給自己申辯的機會,也要將嚴菁救出來,當下再不猶豫,飄身從樹上落下。雙足甫一著地,眾人的眼睛立刻都朝他望來。
駱文遠怪聲道:“果然是個多情種子!”
嚴菁眼中滿是淚水,心中隻想:“你又何必出來?何必出來?”
俞靈右手食指輕顫,嚴菁隻覺胸口一熱,渾身便有了知覺,隻衝口叫了一聲:“大哥!”便委頓在地。原來空無內功深厚,她穴道雖解,但血脈未曾大敞,所以尚是乏力。
俞靈朝她溫柔一笑,對李家林道:“李盟主,十二年前的太湖血案,俞某實不知情,也從未殺人。但本門一部曆代相傳的《天道真經》卻為人所盜,按理盜經之人應該沒有時間習練經中武功再去殺人,但俞某這幾日冥思苦想,覺得此中大有蹊蹺,還請李盟主明察。”
李家林沉吟道:“這個……”駱文遠冷笑道:“強言狡辯!連你自己都承認盜經之人沒有時間習練經中武學去殺人,這豈非不打自招?”
俞靈怒道:“無恥小人,你還敢在這兒搬弄是非!俞某生平不說假話,信不信由你!”“嘿嘿,你說你不說假話,那我問你,十二年前事發當夜,你為何‘恰巧’身在太湖?真是‘恰巧’嗎?我上次問你,你卻含糊其詞,支吾過去,這又是何道理?”
俞靈一時為之語塞,但終於一字一句沉聲道:“當夜賤內被匪盜擄在寨中,意圖逼親,俞某前往營救。此事事關賤內名節,所以上次俞某未曾言明。”
空無這時忽然走上一步,合什道:“阿彌陀佛,俞施主,你既然有此苦衷,何以不明說?又何必出重手將玄清道兄殺死?”
俞靈歉聲道:“當時晚輩神誌模糊,出手過重,以致鑄成大錯。”空無目光炯炯的望著他,說道:“難道一條人命,就隻憑施主一句歉言便算了不成?”
俞靈聽他口氣強橫,心中一陣火起,將頭一挺,朗聲道:“依大師之見,是想要俞某以命抵命了?那位玄清道長一口咬定是俞某殺死了他的胞弟,也不容分辯便提劍撲上,一再苦苦相逼,招招要置俞某於死地,”目光往駱文遠、唐天星兩人一溜,“這兩位仁兄又使暗器暗算於我,俞某為求自保才將他打死,試問何錯之有?”
清風師太正彎腰替嚴菁推宮活血,這時忽然抬頭,說道:“俞施主所言不虛,貧尼可以作證。”
俞靈一躬身:“多謝師太。”
清風師太將身子一側,不受他這一禮,冷冷地道:“貧尼隻是實話實說,不敢受俞施主如此大禮。”
嚴菁聽師父為俞靈辨白不由大喜,一骨碌爬了起來。空無沉吟道:“玄清道兄為弟報仇,情有可原,無論如何,施主都是下手太重了。”
俞靈聞言,兩道劍眉立時斜斜飛起,厲聲喝道:“出家修道之人為外物所滯是為不淨,好勇鬥狠是為不仁,見劣行不止是為不義。如此不淨不仁不義之輩,殺之有何足惜?照你的說法,他殺我是情有可原,我殺他卻是十惡不赦?同是人命,在你眼中差別竟是如此之大。如此強詞奪理,難道靈風禪師便是如此教你的嗎?”
靈風禪師乃是少林上代掌門,正是空無的授業恩師。空無自先師圓寂之後,已為少林一派的領袖,在武林中地位尊崇,僅次李老盟主,幾時被人罵得如此狼狽,不由氣的臉都綠了,顫聲道:“你,你……”
俞靈冷冷一笑:“先師與靈風神僧乃是同輩,我尊你一聲‘前輩’,不過是看你虛長幾歲罷了,你可莫要得寸進尺,倚老賣老!”他少年時本就狂傲異常,後來愛妻慘死,精神大受打擊,隱居深山一十二載,修心養性,強自收斂,性情這才大有改觀。但最近幾日之內卻是接二連三的發生一些讓他怒不可遏的事情,先是無緣無故的被人冤枉,而後又是遭人暗算,被逼得跳崖自盡,如今他們又氣勢洶洶的找上門來,大興問罪之師。再加上空無的咄咄逼人,使得俞靈這幾日的憤怒,憂傷,不滿終於忍耐不住,一下子全都爆發了出來。他這時隻求痛痛快快的打上一架,泄一口悶氣,其餘的都給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空無身上的袈裟無風自動,喘了半天氣,怒道:“無知小輩,老衲今日若不教訓教訓你,這以後江湖上還能有太平嗎?來來來,咱們手底下見真章!”說著已是向前踏上兩步。
俞靈雙目神光暴射,喝道:“好!我倒要看看靈風禪師的絕技傳到你的手中還剩下幾成?”說著也是踏上一步。兩人所發出的氣機在空中甫一交接,場內頓時便是一陣沙起土揚,一股股的無形勁氣在空中互相激蕩,向四方洶湧澎湃的逼湧過去,將眾人的須發眉鬢盡皆被吹得飄揚而起。但他二人卻如泰山聳立一般,紋絲不動。
嚴菁雙目瞬也不瞬,緊盯場中,生怕俞靈落敗受傷。李家林神情興奮,似乎急欲欣賞這場龍爭虎鬥。駱文遠三人六隻眼睛卻骨碌碌亂轉,絞尺腦汁打壞主意。清風師太卻是神色如常,不像他們一樣患得患失。
空無陡然一聲長嘯,身形圍著俞靈疾然遊走,俞靈卻仍是雙目向前,不加理會。空無漸漸的越遊越快,等到了第十圈時,身形忽然一躍,左掌護胸,右手使一招“神龍探爪”,向俞靈後肩抓去。俞靈雙肩微聳,也是緊隨而動,右手向後穿出,成鷹爪之形,施展擒拿手法拿他手腕。空無手腕一縮,伸足往他下盤攻到,俞靈往空中一躍,輕輕巧巧的一轉身,“鴛鴦連環腿”急掃而出。
空無身形急退,左掌提於腰間,右掌輕顫,輕飄飄的拍出一掌。俞靈一見,心中一震,識的此招正是少林寺馳名天下的七十二項絕技中“般若掌”的一記絕招“梵音西來”,表麵上柔軟無力,實則暗藏機鋒,當年先師葛玉feng在世時,便對這套掌法稱道非常。
俞靈不敢大意,自忖要與“般若掌”這等陽剛威猛的掌法比拚唯有本門的‘大五行神掌’,但這路掌法太過消耗內力,自己內傷未愈,也不知道能不能接得下,此時已是勢若騎虎,不管怎麼樣都要試一試想到這兒,立時吐氣開聲,施展神掌中的‘火’字訣,一記‘神龍倒掛’,雙掌急摜而下。
蓬地一聲,兩人同時向後急躍。空無退了三步,俞靈雖是勉強接下,卻退了足足有五步之遙!嚴菁大吃一驚,但卻不敢發出聲音。她知道此時若是稍有一點點的幹擾使俞靈分神,那麼他必是非死即傷。
空無試出俞靈內力不濟,心中一喜,口中卻道:“施主似乎有傷未愈,不如容後再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