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在這時,俞靈的耳邊又隱約傳來一陣急促的聲音:“俞靈,隻要你束手就擒,我們決不殺你!”
俞靈輕輕一笑,自言自語道:“小霞,你聽,他們追上來了。哼哼,我天道派的弟子從來隻有不屈不撓,力戰而亡,哪有貪生怕死的孬種!小霞,你慢些走,我來陪你了!你等我!”身形一縱,已是跳下了懸崖!俞靈的身體宛如一顆流星般,劃著優美的弧線,飄然下落——流星很美,但也很淒慘,熔化了自身才生出光熱,犧牲自己的一切才換來那雖然耀目卻極為短暫的絢爛,這豈非很傻?很不值?但仔細想想,若是沒有那熾熱的錘鍛,又哪來落地之後的寒鐵精英?
俞靈的耳邊是呼呼的風聲,但他的心很平靜,很滿足,他終於可以見到小霞了,十二年的刻骨相思終於有了結果,他還有什麼可遺憾的呢?於是他笑了,如釋重負的笑了,然後他最後地望了這世界一眼,緩緩閉上了雙目••••••
俞靈隻覺得神智飄飄蕩蕩,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恍惚間,忽然覺得有東西滴在臉上,一顆一顆,冰涼冰涼的,接著便隱約聽到一陣聲音,像是有人在輕輕的啜泣。俞靈想睜開眼睛看看,但微一用力,卻又疼得昏了過去。
等他再次清醒過來時,覺出一隻溫軟滑膩的手掌正搭在自己的額上,耳中聽到一個女子興奮歡叫的聲音:“你終於醒過來了!”
俞靈心中歎一口氣,想到:“我還沒死。”他本以為這次一死便可解脫一切,到幽冥之界與小霞團聚,哪知卻仍是身在紅塵,還是要麵對塵世間的種種不公與詭計。他雖然死裏逃生,但心中卻殊無歡喜之意。
他試了兩次,終於輕輕睜開了眼,略一側頭,已見到一個少女正坐在他身旁,兩隻圓圓大大的眼睛已是紅紅腫腫,雙頰上雖然尤有淚痕,但臉上已滿是遮掩不住的笑意,顯示出她的心中真的是歡喜無限。這少女白衣勝雪,容貌清麗絕俗,卻猶有嬌憨之態,不是嚴菁卻又是誰?俞靈的目光和她一對,嚴菁臉上突然一紅,一隻右手恍如觸電一般陡然縮了回去。
俞靈覺出全身疼痛大減,傷口處還有一種冰涼舒爽的感覺,知道已敷了上好的金瘡藥,心中一陣溫暖,暫時將一腔愁思拋卻,朝她感激的一笑:“真是多謝你了,姑娘。”
嚴菁道:“我聽師父說你跳崖自盡,就馬上趕來,在山崖下的小溪旁發現了你,當時你渾身是血,不省人事,可把我嚇壞了!你知道嗎?你已經昏迷了整整三天了!還好,現在終於醒過來了,我也就放心了。”這小妮子說起話來活像一隻小麻雀,嘰嘰喳喳的。她一口氣把話說完,然後伸手撫撫前胸,長籲了一口氣,似乎盡吐了心中的煩悶,十分舒暢。
俞靈微笑著聽完,這才轉轉頭,打量了一下四周,發覺自己正處身於一座山洞之中,身下墊著厚厚的一層稻草,身上蓋著一床被子,微微歎口氣:“我這次傷得真是不輕,還中了毒,看來要花上一段日子休息了。”
嚴菁默默地看著他,臉上忽然一陣紅暈,嘴唇翕張,似乎欲言又止,但最後終於鼓起了勇氣,問道:“你昏迷的時候,嘴裏隻是念著‘小霞,小霞’,這個‘小霞’跟你是很要好的朋友嗎?”
俞靈聞言,全身一陣顫抖,雙眼呆呆的望著洞頂,良久才幽幽地道:“她是我一生中最愛的女子,美麗,溫柔,善良,簡直無可挑剔。”
嚴菁見他說話時,臉上浮現出無盡的纏mian繾綣之意,心中不知怎地,竟湧起一陣酸溜溜的感覺,小嘴一撅,氣鼓鼓地道:“我替你去找她,讓她來照顧你。”
俞靈輕輕歎了口氣,說道:“她......她已經死了十二年了。”
嚴菁“哦”地一聲,忙道:“對不起,我說錯話了。”
俞靈苦澀一笑,隔了一會忽然問道:“你想不想知道我們之間的事?”
嚴菁道:“那可以嗎?”
俞靈微微一笑,他的心中忽然湧起了一種衝動,想把這持續了十二年的刻骨相思與別人一起分享,聽聽別人的看法,於是他便用低沉而有力的聲音緩緩地道:“十三年前的七月初八,我這一輩子都忘不了。那一天我追襲一個大盜,追到雁蕩山時眼看便要將他拿住,哪知一個身穿綠衫,臉蒙麵紗的姑娘突然出現把我攔下,說這山是她的地界,怪我不該擅闖,叫我趕緊離開。我那時初出師門,雖然名聲不響亮,但心界卻是極高,忍不住頂了她幾句,就這樣我們二人大打出手。我在第二十一招上使了一記‘爍熒流光’,用劍尖削落了她的麵紗,然後.....”
嚴菁忍不住好奇,問道:“然後怎樣?”
俞靈籲口氣:“後來我便見到了世上最光華燦爛的東西,一張絕世的容顏。唉,現在想想當時實在是幼稚的可笑,但我相信,任何人陡然見到她的絕世容顏都會像我一樣,呆呆的站著,腦海中隻剩下一片空白。”說到這裏,他蒼白的臉上有了一抹紅潤,“她很不服氣,約我一個月後再鬥,唉,我那時真像傻了一樣,連那大盜也不追了,就在山下住了下來,滿眼全是她的影子,隻盼著一個月後再見她一麵,說來可笑,我竟覺得生命中最有意義的事便是和她見麵,聽她說話,後來的那場決鬥我在第十八招上又勝了她,於是又約好一個月後再比,她的武功進步神速,不出三回我們便已可以對拚二百餘招,我怕她勝了我之後,便不再理我,於是也拚命練武,希望將這一月一次的會麵永遠繼續下去,於是我的武功也一日千裏。嘿嘿,師父在天之靈若是知道我是靠這樣才提升功力的話,不氣得火冒三丈才怪呢!......這樣的約鬥我們持續了一年,然後便停了。”
嚴菁奇道:“怎麼停了?她勝了你嗎?”
俞靈搖搖頭:“我心裏有了她,她心裏有了我,那時我們已是天天在一起,幾乎形影不離,再舞刀弄劍,豈不大煞風景?”
嚴菁一伸舌頭:“我真笨,這點都沒有想到。”
“唉,那段日子真是我一生中最快樂的時光,和她一起彈琴舞劍,對弈吹蕭,真是不知人生幾何了。唔,要是沒有那件事,我想我們便會這樣既簡單又幸福地生活下去……那天我去找她,卻沒有找到,隻見桌子上留了張紙條,原來那日逃脫的大盜為了報複我,糾集了些同夥用下三濫的手段將她擄到了太湖水寨,威脅我說若是在三日之內不趕去,便要強逼她成親。”
嚴菁聽他提及太湖水寨,心懸那一百多條人命,不禁側耳細聽。“我自然驚怒交集,立刻動身,途中累死了三匹快馬,終於在成親當晚趕到了太湖。我施展輕功,潛入了洞房,見她全身穴道被封,當即救了她出來,依我的意思,便要殺了那個大盜泄憤,便她堅決不同意,連連催我快走,我也隻得由她,連夜帶著她離開。當晚,我們便成了親,......做了真正的......夫妻......”說到這裏俞靈臉上又有了一片紅霞,但一現即隱,然後他的臉色變得比以前更加蒼白,嚴菁卻是聽得連耳根子都羞紅了。
俞靈的聲音突然顫抖起來:“哪知第二天早上我醒來,她已不在了,連同師門曆代相傳的一部《天道真經》也不見了。我心急如焚,連忙去找,等我找遍方圓十裏,最後再一座丘上終於找到了她,可是她....她已經橫劍自刎了!”這最後一句話不啻晴天霹靂,把嚴菁驚得呆了。
俞靈閉上了眼,沉默不語。白小霞橫劍時望了他一眼,就是這一眼竟似包含了千言萬語,有悔恨也有歉疚,但更多的卻是憐愛,然後一蓬血霧便飛濺開來,迎著初升的旭日和金黃的朝霞,就那樣在他的眼前飛散......當小霞躺在他的懷裏時,所說的最後一句話卻是:“靈哥,你一定要活下去,好好的活下去……”他隻能無言的點點頭,然後那樣無助的看著自己最心愛的女子離開了人世,離開了自己……俞靈心中苦笑:小霞,你知道嗎,就是你這一句話,卻讓我足足受了十二年的苦楚,你為什麼這麼狠心,拋下我獨自一人不管?
嚴菁見兩道淚水從他麵頰上緩緩流下,心中也不禁充滿了傷感,輕輕伸手將他的眼淚拭去,腦中突然靈光一閃,叫道:“你說你的經書不見了,那找到沒有?”
俞靈給她嚇了一跳,睜開眼看著她,說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天道真經》當時的確沒在小霞身上,必是被人取走無疑。但太湖水寨的命案發生在前夜,第二日真經才失竊,如此看來,那偷經人根本無暇習練‘大五行神掌’,又怎麼行凶呢?這件事我也是好生奇怪。咦,嚴姑娘,你相信我是清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