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初現,山中林間霧靄如帶,在微風輕拂之下,便一絲絲一縷縷地緩緩散去。於是層巒疊嶂的群山與蔥翠相掩的佳木的棱角和線條便漸漸地突顯出來。和煦的陽光照進萬株修篁之間,被竹葉竹枝撕扯的粉碎,片片碎屑落在地上,形成一個個光斑。
一座簡陋的茅屋便在這竹林中時隱時現,隻聽吱地一聲,柴門輕啟,一個人走了出來。他頭上戴著一頂鬥笠,身上穿著一套粗布的衣褲,兩隻手中分別拎著一根釣杆和一隻魚簍,足上穿著一雙草鞋。他的麵龐雖然仍是英俊而白皙,但他的眼角四周卻已經爬上了一些淡淡的皺紋,顯示出他已不再年輕。他在微微地笑著,就這樣很隨便很溫和地笑著,但這笑容中卻多少有些苦澀,有些淒涼,也有些無奈,他的裝扮很普通,甚至有些土氣,但他卻擁有一種別人無可比擬的氣質,他的整個人從骨子裏散發出一股子的冷峻,一種矯矯不群的瀟灑和一派舍我其誰的豪氣,這是一種已入而立之年的男人所特有的風采與氣韻。有時你也許會覺得他很孤傲,但有時你又會感到他的內心在澎湃,在潮湧,因為他的眼中有一團火在燃燒,一團熱情之火——一種足以融化萬物的激情。他就是給人以這種矛盾的感覺——人豈非都是矛盾的混合體?
這兒是一座深穀,春草夏花,秋葉冬雪,平日裏隻有些蟲聲唧唧,鶯鳴陣陣,一向是罕有人跡,也許正是因為這一點,才讓這個仿佛飽經世事滄桑,看破紅塵的遊子定居下來的吧!住在這座山外的農家每隔幾個月便會看見他拎著些自製的竹器出山來交換些油鹽醬醋之類的生活用品。村民們知道他叫俞靈,所編的竹器精致異常,要價卻不高,而且為人謙衝,待人也很和氣;從一些經常入山砍柴的樵夫口中,村民們還知道這個俞靈每天必定會到山中的一處瀑潭邊去釣魚,從不間斷,即使是寒冬臘月,他也會獨自一人前去,坐在潭邊的大石頭上,靜思不語。他的生活幾乎是苦行僧的標準,一年四季隻食素餐,律己極嚴。但這些都不是村民們關心的,真正能引起他們興趣的是俞靈的身世,他從哪兒來,為什麼到這兒來,他以前是幹什麼的?但俞靈一年出山也不過兩三次,對自己的身世來曆又是諱莫如深,村民們根本無從打聽。但好奇是人的天性,他自己不說,難道我們就不會猜嗎?於是時候一長,村裏便自然而然的有了種種流言——有人猜測他曾是一個江洋大盜,朝廷欽犯,在一夜間殺了幾百條人命,被朝廷發榜緝捕,畏罪才逃來至此;也有人說他是因為妻子紅杏出牆,心灰意冷這才拋家棄業,隱居於此;更有甚者也不猜測,幹脆便大著膽子當麵問他,而每當這時俞靈卻總是微微一笑,避而不答。如此日複一日,年複一年,從俞靈搬來這裏居住的那天起算來,山上的野花已經枯榮了整整十二次,而有關於他的種種傳說也就被人們漸漸的淡忘了——又有什麼謠言能經得起時間的考驗呢?俞靈在這些心地純善質樸的村民們眼中是個和氣友善的好人,這也就夠了,又何必管他以前是什麼身份?什麼地位?
這一天俞靈也像往常一樣去瀑潭邊釣魚。他出了茅屋,仰頭望望天邊的朝陽和那一片仿佛鑲了金邊的雲彩,深深的吸了幾口清晨的新鮮空氣,扛起釣竿,提著魚簍邁步而去。他的步幅也不是很大,但速度卻是奇快,一轉眼已經掠出了數丈。
翻過兩座山頭,迎麵是一座樹林,遠遠便可以聽見一陣轟轟水響從林後傳出來,穿過樹林,隻見一條玉龍倒垂天際,懸空騰舞,如傾萬斛,底下是一汪碧綠澄清的大潭,時見遊魚陣陣,穿梭往來。四周樹木繁盛,花香陣陣,離著十餘丈便已可感到一陣清涼襲人,令人塵念俱消。
俞靈望著這飛珠濺玉,蔚為壯觀的奇景,微微一笑,徑自在潭邊一塊青石上坐下,揚線垂釣。偶然間餘光一閃,已經見到對岸有一堆白色的物事,像是衣物,心中不由微微一動:“這裏向來人跡罕至,令日怎麼會有人來?”
正驚疑間,忽然聽到嘩嘩的水聲,一個濕淋淋的人頭已從潭底鑽了起來,一轉眼忽然見到他坐在岸邊,發出一聲驚叫,又潛入了水中。
俞靈也是“啊”的一聲猛地站起,臉上已是一陣發燒,原來他在一瞬間已經看出那人竟是個美貌的女子!顯然是人家正在洗澡,不巧給自己撞見。他不敢再看,連忙背過了身去。隻聽又是一陣水響,接著便傳來一陣悉悉索索的穿衣之聲,鬧了一會兒,便又歸於沉寂。俞靈看也不是,走也不是,隻得呆呆的立在原地。
忽然他聽到背後腳步聲響,微微回頭一看,不禁暗叫一聲:“苦也!”
隻見那女子已經穿好衣衫,手中提著一柄明晃晃閃亮亮的寶劍,正滿麵怒色,殺氣騰騰的急步奔來。等來到他近前,手中長劍一指,破口大罵道:“大膽淫賊,你……你竟然膽敢偷看本姑娘洗澡!”
俞靈老臉一紅,隻得“嘿嘿”一陣傻笑,滿麵尷尬的轉過身來,麵對著她。微一抱拳,陪笑道:“小姑娘,在下實在是無意......”
隻見這女子容貌嬌豔俏麗,眉伏遠山,目顰秋水,因為方才出浴,額頭發梢還兀自掛著滴滴水珠,望去更如珠承玉露,清雅絕俗。但想必是年紀尚幼,絕美的容顏卻掩不住一股嬌憨之氣。
但這時已是被氣得粉麵帶煞,銀牙咬得格格直響,看那架式恨不得一口活吞了他才解恨,一口打斷他的話:“什麼‘小姑娘’?是‘姑娘’!本姑娘問你,你為什麼偷看我洗澡?!”
俞靈一聲苦笑,想不到十二年來守身如玉,到頭來卻還是落得個晚節不保,又不敢頂嘴,隻得改口:“‘姑娘’,這這,在下實在是沒有看到什麼,實在是無意間,啊,這個……真的,什麼都……沒看到,真的,沒……嘿嘿。”他自出娘胎以來,就數這一次口齒最是笨拙了,每每都是辭不達意,但越是著急卻越是說不清楚,隻急得他猛抓腦袋。
少女聽他如此顛三倒四的說話,隻當他故意在氣自己,臉上紅一陣青一陣,滿腔的怒火再也收斂不住,突然間一聲嬌叱:“惡賊,我跟你拚了!”抖劍便刺!
俞靈先前發覺她臉色不善,早就暗暗防備,這時見她長劍當胸刺來,急忙側身閃避。少女長劍順勢挽個劍花,已如*般連刺十八劍!俞靈下盤全然不動,隻憑借上半身倒歪斜倚,在劍影中穿插縱橫,他的招式每每都是匪夷所思,與常理截然相反,但卻又威力無窮,自然流暢,偶爾還夾雜著一些各大門派的精妙招式,委實令人眼花繚亂。少女那等淩厲猛惡的攻勢竟然絲毫耐何他不得,看樣子若非是他自知理虧,不敢還手,莫說是一個少女,便是一百個少女向他圍攻,這時也都得給他斃了。
俞靈一麵躲閃,一麵口中還得不住的解釋:“姑娘,我……真的……什麼都沒看見......真的.”
少女隻道他存心輕薄,又發覺師門嫡傳的“芙蓉十八劍”劍法對他竟是全然無功,心中又急又氣,眼中已是淚光瑩瑩,淒然欲泣,又鬥了幾招,突然間一把拋下長劍,掩麵疾走,大聲叫道:“淫賊,你等著,我找師父去!”
俞靈一聽,立時就傻了,心想:“怎麼,她師父也在這兒?這事要是傳出去,說我偷看女子洗澡?那這人還做不做了?”右手一探,將地上的長劍抓在手中,雙臂急振,身形在空中劃個半弧,已躍在那少女的麵前,一把將劍塞在少女手中,惶聲道:“姑娘,我,我,這樣,你打我罵我都行,我再不敢躲了,隻是千萬別告訴你師父清風師太,這事要是傳出去,我可活不了了!”說著閉上雙眼,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樣。
少女接劍在手,劍尖直指他的前胸,這時她才抬起眼來仔細的打量麵前的這個“淫賊”,映入眼簾的是一張俊逸清秀的臉龐,每一個毛孔每一根汗毛都散發出一種成熟的氣息和風韻。這一縷目光望出去,竟是再也收不回來。她以前從沒見過如此富有魅力的麵容,一時不禁看得呆了,心裏隻是想:“他怎麼長得這麼好看?”
俞靈已經做好了引劍受戮的準備,但是等了半天卻還不見動靜,心中狐疑,忍不住睜開眼看看,隻見那少女提著劍,正望著自己的一張臉龐呆呆出神,兩人目光甫一相對,俞靈又是嘿嘿一聲傻笑,忙又閉上了雙眼。
少女剛才被俞靈的風采所吸引,愣了一會兒神,這時見他如此一副滑稽的模樣,不禁撲哧一笑,滿腔的怒氣也便在這一笑之中盡數煙消雲散。她的手一軟,手中的長劍已經緩緩的垂下,輕輕的問道:“你……你真不是故意的?”
俞靈一聽她口氣有些鬆動,知道事情有了轉機,連忙睜開眼,如搗蒜一般連連點頭。少女意味深長地看他一眼:“瞧你這人長得文質彬彬,也不像是壞蛋,算了,本姑娘便饒你這一次吧。”忽然記起一個姑娘家怎麼可以當著一個初識的男子評價人家的長相?臉上已是悄然飛上了兩朵紅雲。但說來奇怪,自己對這個初識的男子的感覺竟是無比親切,仿佛兩人已經是數十年的朋友似的,連她自己也不知道是為什麼,隻覺得就算不和他講話,就這樣靜靜的站在他的身邊,心裏也一樣充滿了無盡莫名的喜悅之情。
俞靈卻又哪裏料得到這個嬌豔的少女心裏打的什麼主意?自己還暗暗鬆了口氣:“到底是小姑娘,來的快去的也快。”
這才敢伸手抹抹額上的汗珠。忽然覺得渾身冷颼颼的,忍不住打了一個寒戰。原來他剛才過度激動,流了一身的冷汗,這時被涼風一吹,這才發覺。
那少女饒有興趣的望著他,嘴角上掛著一絲甜甜的微笑,忽然間像是想起了什麼,問他道:“咦?我好像沒說過我師父的名字,你是怎麼知道的?”
俞靈見她眼眶中兀自猶有淚痕,但臉上已滿是微笑,頰上還有兩個甜甜的酒窩,更增清麗之色,自己的心境也在不知不覺間為她所感染,也自微微一笑,說道:“我雖然隱居於此十餘載,但江湖上的事,多多少少還是知道一些的。峨嵋派‘芙蓉十八劍’威震天下,江湖中又有何人不知?當今峨嵋派中精通此道的就唯有清風師太一人,而姑娘身懷此絕技,又是這般青春年少,自然便是峨嵋耆宿清風師太的高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