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8章 蒼聲(2)(3 / 3)

姐姐說:“媽,吳天野好像還是你什麼表哥吧,還親戚呢。”

“稀罕!什麼表哥,八竿子打不著。我情願認頭豬做表哥。”

多少年我媽對吳天野就沒好氣,提起就罵。罵他狠,想著法子整人。據我媽說,當年吳天野做村長時就不是好鳥,整個花街人餓著肚子在地裏收花生,一粒都不讓你吃。開始他讓隊長在地裏跑來跑去監視,收工時扒開每個人的嘴往裏看有沒有花生渣。後來這個方法不行了,因為吃過後多咽幾次口水就找不到花生渣了。吳天野就想出了更好的法子,收工時排隊在地頭漱口。地上鋪開一層沙,漱口水吐到沙子上,偷吃過花生的人吐出來的水是白的,咽再多口水也不管用。我媽說,別人勒緊褲腰帶幹活,他倒舒服,背著手在地頭像田鼠一樣轉來轉去,沒事就伸手到口袋裏捏兩顆花生米扔到嘴裏。

我媽罵我姐的意思就是這個,自己想怎麼吃就怎麼吃,別人一動嘴就看著不順眼。

當然我姐不是這樣的人,她隻是懶得跑。隻好我去。

何老頭家在學校後麵,一個獨立的小院。我敲半天門沒人開,我就喊韭菜韭菜,院子裏有兩隻鵝疲憊地嘎嘎應對,聽聲音餓得快不行了。這傻子不知道跑哪去了。我在院門口繞來繞去,被臭蛋他媽看見,臭蛋他媽說,往西走了。我按她指的方向找,一條巷子走到頭也沒看見,社會的老婆抱著孩子告訴我,拐下南了,我就往南找。過五鬥渠就看見韭菜在小跑,我喊韭菜韭菜,南風吹過她的耳朵,聽不見。我想再喊,看見前麵曬場上的一排草垛頂上飛起一個東西,黑的,圓的,像頭朝下的一個大蘑菇。我刹住腳。

接著看見大米、三萬、滿桌和歪頭大年在草垛之間跑,叫聲順風飄過來,就是嗷嗷的胡亂喊。韭菜繼續往前跑,她顯然是衝著禮帽去的。果然,她邊跑邊喊:

“帽子!那是我爸的帽子!誰讓你們拿我爸的帽子!”

她跑近了,大米他們停下來,任她怎麼搶怎麼叫,就是不給。他們幾個詭異地相視而笑。我沒敢過去,怕他們說出禮帽是從我手裏拿到的。他們重新讓帽子飛起來,幾個人傳來傳去,逗韭菜玩。韭菜一直拿不到帽子,氣得坐到地上號啕大哭,抓起地上的土四處揚。大米他們可能怕被別人看見,又逗了韭菜一會兒就拿著禮帽跑了。

他們走遠了我才上前。韭菜要禮帽,我說不管裏帽外帽,先吃飯再說。

“我先要禮帽再吃飯!我爸會感冒,會流鼻涕,淌眼淚,打噴嚏。”

我說:“先吃飯再要禮帽。”

“先要禮帽再吃飯!”

“吃了飯我就去給你找禮帽。”

“真的?”韭菜立馬停住哭聲,仰臉看我,伸出沾滿泥土的小指頭,“拉鉤,上吊!”

好吧。我也伸出小指頭,拉鉤上吊。韭菜一下子笑了,爬起來,褲子上的泥土都不拍,說:“噢,吃飯吃飯。”

韭菜真的推掉飯碗就要我去找禮帽。這死傻子。我媽說,好,讓他找,找到了送給你。可我到哪裏找,我說不知道在哪。我媽就給我使眼色,我就說好吧,現在就去找。我要不答應她就不跟我媽到菜園去。我出了門,瞎晃蕩一圈,實在無聊就去看何老頭遊街了。

已經沒什麼好看的,還是老樣子,敲鑼打鼓,重新找了五個小孩跟著朗誦,內容基本不變,隻是措辭上有點小改動。再就是胸前的紙牌子換了,字也換了:

看似知識分子

其實衣冠禽獸

還是何老頭自己的字,寫得不如上一次認真,看來何老頭自己也失去耐心了。何老頭一邊低頭被遊一邊鼻涕眼淚往下掉,感冒在加重,偶爾還咳嗽。敲鑼打鼓的還是那兩個,勁頭明顯懈怠,敲出的鑼鼓點子懶洋洋的敷衍了事,我估計是因為觀眾少了。這樣的遊街多少有點單調,幾圈之後就不願意再跟下去。何老頭有時候甚至會抬起頭看看,可能是吐痰扔石子的少得讓他覺得寂寞了。精神抖擻的隻有劉半夜的兩個兒子,他們還像剛開始那樣興致勃勃。真不容易。

我跟著隊伍把西大街、東大街和花街轉一圈,就去石碼頭玩了。運河水突然漲起來,水流變粗變渾,翻湧著從上遊下來。聽說那地方連天暴雨,淹了,老屋子都被雨水衝倒了。石碼頭聚了不少人,看沉禾從運河裏撈東西。他把兩根長毛竹接在一起,前頭裝了個鐵鉤子,上遊漂下來什麼他就撈什麼。我到的時候,石階上已經擺了死豬、死貓、樹根、鍋蓋、木箱子、小板凳。大家都說,按沉禾這樣撈法,遲早能撈上來一個大磨盤。

到天黑他也沒撈到一個磨盤。我傍晚時回的家,發現小狗又少了一隻,找了半天沒找到,就跑到石碼頭看沉禾撈上來的小動物。有一隻死小狗,不是我家的。這時候天已經黑了。

第二天上午繼續找小狗。先是三條街找,見人就問,然後就去運河邊上,附近的灌木叢、蘆葦蕩都看了一遍。沒有。又去石碼頭,沉禾還在撈東西,死狗倒是有幾條,沒一個像我家的。出了鬼了。後來遇到韓十二的小叔,他剛在八條路上看見一隻狗,讓我過去看看。我問他那狗什麼顏色,他說沒看清楚,隻是遠遠掃一眼,好像看見了一個小腦袋晃了一下。我就往南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