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街的隊伍亂了一會兒又正常了。我媽總算把韭菜弄走了。“韭菜是個好丫頭。”何老頭對我媽說,“你相信我,我什麼傷天害理的事都沒幹,你們一定要相信我。鬥死我都無所謂,就是毀了韭菜,她以後可怎麼過日子。”他讓我媽把韭菜帶回家,韭菜不肯,何老頭就說:“韭菜聽話,回家做飯給爸吃。爸再跟著他們轉一圈就回去吃飯。”
然後鑼鼓又敲起來。我媽牽著韭菜的手,帶她回家。這回亂扔東西的人少了。
遊街一直到半下午才結束,我餓壞了。最後敲鑼打鼓的聲音也空起來,半天才死不死活不活地來一下,因為朗誦的小孩在轉倒數第二圈時就全走光了。沒了朗誦,鑼鼓隻好一直敲下去。回到家一個人沒有,我找了個餅子邊吃邊去牆角找小狗,隻看到繡球和兩隻小狗。圍著院牆把旮旮旯裏都找遍了,狗毛都沒看見。正在院子裏發愣,姐姐回來了。我問她,小狗呢?
“我還問你呢,”姐姐說,“我都找了一圈了!你把它們送人了?”
“我沒送。”
“見了鬼了!”姐姐說,“就知道吃,還不去找!”
我抱著半截餅子出門找狗。想找一個東西才會發現花街一點都不小,小的是兩隻狗,隨便鑽到哪個角落你都看不見。我邊找邊吹口哨,希望小狗能聽見。東大街、西大街、花街都找了,沒有,我口幹舌燥地沿運河邊上走。運河裏船在走,石碼頭上有人在裝卸東西,閑下來的人蹲在石階上聊天,指縫裏夾根卷煙。我問他們,看見我家的小狗沒有?他們說,你家小狗姓張還是姓李?他們就知道取笑人,所以我說:
“姓你。”
我在二碼頭邊上看見了一隻小狗。小狗趴在灌木叢裏,腦袋伸出來,下巴貼著地,我對它又吹口哨又拍巴掌,小狗就是不動。我氣得揪著它耳朵想拎出來,拽出來的竟隻是一顆腦袋。從脖子處已經凝結了血跡的傷口開始,整個身子不見了,小狗睜大了眼。嚇得我大叫,一屁股坐到地上。我在那裏坐了好大一會兒工夫,潮濕的泥土把褲子都洇涼了,剛吃完的餅子在肚子裏胡亂翻轉,要出來,我忍著,右手使勁掐左手的虎口,眼淚慢慢就下來了。
後來我折了幾根樹枝,在灌木叢後邊挖了一個坑。埋葬完小狗太陽已經落了,黃昏籠罩在運河上。水是灰紅和暗淡的黃。一條船經過,從中間切開了整個運河。
我不敢繼續找下去,怕看見另一隻小狗的頭。
怎麼會死在這裏?我想不明白,從斷頭處看,像刀切過,也像撕過和咬過。誰弄死了我的小狗。
剛進花街,遇上滿桌,滿桌說:“我撿到一隻小狗。”
“在哪?”
“在大米家。”
我轉身就往大米家跑,滿桌說:“跑什麼,又丟不了!”他跟著我一起跑到大米家。大米家的院門敞開著,大米、三萬和歪頭大年在院子裏逗小狗玩。沒錯,就是我家的那隻,他們讓它一次次背朝天再爬起來。
“小狗。”我喚了一聲。
小狗翻個身站起來,搖搖晃晃地向我跑來。我把它抱住,它高興得直哼哼。
“你家的?”大米站起來,他的聲音總是像從肚子裏發出來的。“滿桌在路上撿到的。”
“是的。”
“你要抱回家?”
“嗯。”
“撿一隻狗不容易。”大米說。
“對,又不是滿街都是狗。”歪頭大年說。
我看看他們,不知道他們想幹什麼。
“總得拿點東西換換吧。”三萬說。
“什麼東西?”
大米抓抓腦袋,想不出什麼好玩的。過一會兒說:“韭菜—算了,不好弄。”然後自己就笑了,“操,還真沒什麼好玩的。”
“禮帽,何老頭的禮帽!”滿桌說,“一定在他那兒。”
“對,禮帽,”大米說,“都把這事給忘了。就禮帽吧。”
我猶豫不決。我想把禮帽給何老頭送去的,省得光頭上再挨石子、泥塊啥的。而且過午他就感冒了,不停地抽鼻子打噴嚏。
“不換拉倒,”大米說,“把小狗放下。”
我說:“換。”
小狗送回家後,我把禮帽從床底拿出來,壓扁了塞進衣服裏,一路跑到大米家。大米接了禮帽,拉拉扯扯讓它複了原形,幾個人就用它在院子裏玩飛機。剛開始玩,就聽見吳天野的咳嗽聲,他一年四季都有吐不完的痰。大米趕緊把禮帽藏到牛圈的草料裏。他怕他爸,就跟我怕我媽一樣。
五
韭菜坐不住,在我家吃過飯,飯碗一推就想跑。到下一頓吃飯,我媽就差我去叫。姐姐不去,她說自己都伺候不過來,還要伺候一個傻子。我媽就罵她,傻子怎麼了?你們這些沒良心的。姐姐很不服氣,說:
“你別這些這些的,這些是哪些?”
“就你們這些。”我媽說,“也不知道心裏整天念叨些什麼!我就想不通,何校長那樣的好人,能幹出傷天害理的事?他吳天野說有人舉報,誰舉報?怎麼不說出來?我看就是誣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