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0章 馬嘶嶺血案(5)(2 / 3)

那墊槍先從籮筐穿過,再擦過他的小腿肚。隻見九財叔一個前仆,籮筐就丟了,倒在地上喊:“我中槍了!我中槍了!”

血從九財叔的褲腿裏流了出來,他抱著腿左顧右盼,我一時也愣在那裏不知如何是好。我聽見他呻吟,就去找槍,九財叔大喊道:“別動槍,別動那槍!”

他自己的手裏抓了一綹破莖鬆蘿,水淋淋的,他撣著水,慢慢捋起褲子,把鬆蘿往流血的地方按。肯定很疼,按得他歪了嘴,眼珠子凸得更厲害,眼裏全是渾濁不清的念頭和絕望。雨還在下,雨掛在他淒涼焦黃的臉上。我扶他拖著腿坐到撲過來的籮筐上,坐在一棵大樹的背後,他才說:“把那該死的墊槍給我取出來。”

我慢慢走進大蕨叢中,找到了繩子。我解開繩子,再找槍,是一杆隻有鐵管和木頭槍托的很簡單的土銃。這就是墊槍,它綁在一根樹樁上,專殺遊走的野牲口的。我把槍遞到九財叔手上,九財叔沒細看那槍,他的心裏好像還平靜,他從頭上解開寬寬的帕子,去纏傷口,他小心翼翼地纏著傷口,血還是往外滲。我問他究竟怎麼樣,他搖搖頭。

就在這時,我們的麵前出現了一個男人,這個男人要死不活的,問我們是幹什麼的。口音是四川的。九財叔見了他眼睛就綠了,知道是他的墊槍,九財叔看樣子要爆發了,要跟他拚命了。可他的腿又負了傷,還加上沒睡沒吃,顯然他在克製。他對那個男人說:“這裏是四川麼?你的槍打著我了。”那人說:“你們是幹什麼的?”我給他說,我們是探礦隊的,是從馬嘶嶺過來的,是來買糧食的。那人“噢”了一聲,想走。九財叔喊住他:“你賣點糧食給我們,我們用錢買。”他這麼克製,是想用他的槍傷來換取那人賣給我們東西。那人想了片刻,就點頭讓我們跟他走。那人在前麵走,走了一截,在前麵轉過頭等我們,並不想幫我們一把。

到了他的家裏,也就是遇見那個女人的家裏,這男人就很熱情了,他解開九財叔纏傷的帕子,用熊油給九財叔抹了傷口,又用幹淨的布給九財叔包紮,並吩咐他老婆給我們一人炒了一大碗香噴噴的洋芋。我們已經看見了他堂屋裏堆著的一大堆洋芋,個兒很小,估計是剁了給豬吃的,但賣給我們就能解決問題。

我們吃了洋芋,烤幹了衣裳,就被安排到他的牛欄屋的樓上,那上麵堆著柔軟幹爽的苞穀衣殼子,還蓋著他給我們的一床被子,美美地睡了一覺。就在我們睡覺的當兒,那個人給我們準備了一擔洋芋,隻準備了一擔,因為九財叔有傷,他的籮筐就空著了。擔子裏還有他們種的一些水菜,如茄子和芫荽。芫荽不多,隻有一把。我們醒來後見到那擔洋芋,九財叔又問他有肉嗎?他說真要的話他可以殺一頭羊給我們。我們說要,他就把一頭山羊牽來了,一刀下去,羊就倒了,就剝皮,掏肚。把肚裏的下水煮了一鍋,讓我跟九財叔吃了。九財叔看著那滿滿一擔問他多少錢,要他說個價,他說,你們看著給吧。九財叔想了想,說八十塊錢。那人說隨便吧,就給了他八十塊錢。九財叔又問有沒有“三步倒”,那人說,你們要“三步倒”幹什麼?九財叔說山上老鼠太多。那人找了半天,出來說沒有了,用完了。那人又給九財叔砍了根拐杖,問他礙不礙事。九財叔拄著拐杖走了幾步,還行。交易完後我一直想提醒九財叔,讓那人打個收條,但九財叔似乎不給我機會,我以為他會記著這事的,因為祝隊長交代過,但這事好像讓九財叔忘了個一幹二淨。

回程的路上,我就問這事,九財叔不置可否,含糊其辭。問急了,九財叔就說,到時我們作個證就行了。他對我說:“我們講一百二十塊。”我說:“為什麼?”他說:“你二十我二十。”他就先把二十塊錢給了我,要我拿上。他不打條子是想黑踏勘隊的錢,我說這幹不得吧。他說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他說:“老子把那二十塊錢終於搞回來了。”九財叔的表情已經是一種很舒暢的表情,甚至把腿傷都忘了,雖然拄著拐杖,但走得比我還雄壯,他說他們難不倒我,你做初一我做十五,老子也不是好惹的。他在雨水和泥濘中瘸著腿興奮地絮絮叨叨,帶著凱旋的氣勢。二十塊錢終於愈合了他心中那撕裂的巨壑般的傷口。九財叔罵那個人道:“他媽的,這毬人,我還沒找他付醫藥費呢。”他說:“他為什麼要殺羊給我們,還不是理虧了,送給我補槍傷的。”他要我估這一擔的價,我搖搖頭,估不好,他說怎麼估至少也得一百五吧。

我們在半路上意外地碰到了老麻和小譚,他們等不及了,說大夥都餓著。老麻說話很不利索,原來他一邊接我們一邊沿途采野蘑菇,為試蘑菇有沒有毒,把舌頭試麻了,毒蘑菇是麻舌頭的。

回到營地,聽說九財叔絆上了墊槍,都來看他。洋芋果小杜還來給他治了傷,擦了藥,用白紗布包紮了。但是九財叔的傷紅腫了,他們說這叫感染。九財叔吃了他們的藥。晚上大家吃羊肉,吃洋芋,非常高興。雖然沒能吃上大米,但那些瘦小的洋芋果也是九財叔用命換來的。看來他們對我們的印象就要好起來了,九財叔這隻腿的血流得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