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三)月的微笑(2 / 3)

劉廷章真討厭﹐因為葛先生經常在家休息,所以借口每日“駐”在新華﹐似本店是給他做的“歇足處”。坐在葛先生的座位上經常低頭寫著,也不知在寫什麼。他說話經常帶些諷刺,還自認為幽默。他替江南所化學的生意﹐隻加一分利﹐還要與店分賺,可是店中又得去拆貨送貨和開發票﹑開銷以及車力﹐弄得一些沒有賺。

下午國華來,說是其妹患傷寒死了,人生原來是這樣的空虛。記得小時候這個曾經與均臣一起到河邊釣魚嬉戲的很清秀的小姑娘,就永遠見不到了,均臣覺得心裏憂鬱得不得了,於是趁劉廷章沒在,便爬在閣樓上的小台燈下,模仿新月詩派,作了一首三不像的新詩叫《月的微笑》:

從殘陽飄落下的殘葉

似嘴角邊的微笑

空靈中飄散出的光

在醉與歡裏

在風動的歌喉中

露出你羞怯的愛的影

蒙去你樓上的悲的窗

就像從殘陽飄落下的殘葉

落在房前和路旁

你隨手撿起

月亮嘴角邊微笑的光

寫完,改了幾遍,覺得好玩,他忘了憂鬱,而很滿足於這種新奇體驗了,遂用毛筆抄了,封之信殼,叫全生外出時順便放在《聯友》的稿箱裏。看到店裏仍無甚事可做,均臣便又讀起《雜誌》,看到賀玉波在《文學常識》裏說﹐他從前批評張資平﹐張卻托人來講條件予以利誘等。近張又提創“全體主業”或為藝術而藝術之言,賀說這恐怕也是為了他目前的吃飯問題吧。文壇上也有這樣卑劣的醜事和醜人,讓均臣讀之不勝感慨。

昨因得來力錢200元,晚飯時煮雞一隻﹐洋130元﹐為童雞﹐味極鮮美。吃完晚飯,均臣、炳仁、錦華和全生在弄內踢球,踢得正歡,炳仁說是要學葡萄牙足球明星法凡笑,一記攻門,不料將一扇玻璃踢碎,而同康錢莊的不知哪個雜種說踢碎的是他們的窗戶,於是叫管本弄的駝背出來喝止。等駝背走了,他們又繼續踢起來,踢至一半,駝背又來﹐在弄中立著睜目而視。他們不響仍繼續踢,駝背呆立了數分鍾無言而去﹐均臣們便大叫大笑,狠狠地踢著球。可知人都是虛張聲勢的,其實那駝背何嚐不怕呢,世界上凡握有權威的人﹐都慣用虛張聲勢﹐可不必怕的。

發薪水了,裕元發了均臣100元,均臣有些驚訝。見均臣半信半疑的樣子,裕元就說是他向葛先生說而加的。見到均臣又加薪,錦華極妒﹐臉紅赤終日不散,因為他的月規隻有80元。雖然月規比起平時的外快分紅等少很多,但它是店裏的身份地位的象征。見錦華如此不落意,均臣便在午飯時加以聲明:“此薪水為葛先生所加。”說著隨手取洋廿元放於桌上“如誰也要加可加給誰﹐隻要他能向葛先生說一聲。”均臣說得漂亮﹐而罵得也痛快,錦華不響,也不敢去拿那廿元。

看均臣這麼激動,大家一陣沉默,劉廷章便轉移話題:“從前中國人與東洋人做生意很怕﹐而現在卻不怕了。”均臣聽這話似有些話中話,便沒好氣地說﹕“這是因以前以為我本是奴﹐現在又自以為當是主了﹐所以不怕了。”劉廷章像被敲了釘﹐臉色一陣亂變,就也不響了。炳仁悄悄捅了一下均臣,使了個眼色,意思是,小心,這要結仇的。

下午均臣車火酒到海關﹐幸未被巡捕所遇。回來時又順便去了姨母家,姨夫也在,均臣就把今天在店裏的事與姨夫姨母講了,姨母說姨夫在店中人人都要攻擊他﹐但全靠了“勤”﹐就無人敢去攻他了。均臣說﹕“那末年紀大了﹐不能做了﹐怎辦呢?”姨夫笑著說:“那是末辦法的了,勤也勤不動啦,哈哈。不過像你這樣年紀輕,就應該勤的,別人就沒辦法你了。”均臣疑惑地從姨母家出來,又去了莉霞處。泉剛好也在。泉見均臣來,便很客氣﹐又買酒二斤﹐和鴨肉牛肉若幹,請均臣吃。席間均臣談了自己店中事,以及剛剛姨夫的說法。泉也說到自己進店學徒時的情形,他說姨父太固執了﹐而且又太老式,保守不進取,並說家麥的事亦是有他的道理。姨夫和二舅父也有錯,不都是家麥的錯,而且年輕人與老年人的觀念實在大不相同的。這一席交談後,均臣對泉發生了好感﹐並希望他說的是實話,而且不要去依靠迷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