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忽聞警報,又聽見飛機聲,據說有美軍飛機三十餘架。大家亦都跑出去看,果有二大隊編成V字形,很高,小得像蒼蠅一般,聲音亦很小。外麵謠傳頗多,說十月有空襲之危,且有幾個大學已接到通告雲。戰爭!好險﹗生命都在不定中。目前最令均臣擔心的是姊姊莉霞,她與泉一起去了無錫跑單幫,已經好幾日了,仍毫無音信,姨母處也沒任何消息,在這個戰火四起的時期,真怕他們在火車上出事。
午飯後,大家講起閑話,老趙說:“同昌的老板從前答應其經理賈某,在店裏賺錢之後,必分十分之一與他。可是近來賈病了,幾個月後老板竟辭了他的職,對從前的話都掛之不談,隻答應給洋五萬元,但照現在盈餘二千萬,須要給他二百萬呢。”
所以大家又聯談起從前的劉邦呀勾踐呀隻能同患難不能同富貴的奸雄等等。正閑話著,葛先生的內舅帶來快信二封,裕元便叫均臣送去葛先生處。均臣說:“錦要到江南所去,讓他帶去也可。”但裕元說:“葛先生說過以後不必叫錦去,說錦說話胡塗,聽了葛要發怒的。”
錦華“說話胡塗”竟也成了“不要叫他來”的理由,這不是與拒絕乞丐之求食一樣嗎?其實均臣希望不去,而偏叫他去,反而錦華很想去奉承,可是又不喜他去,真是討厭。似乎均臣成了一個他們的奴隸,這個經理病了叫他,那個經理病了亦叫他。但如果自己接受到他們許多肺結核菌的禮物之後,萬一自己也病了,又沒有錢治病,就隻有坐著待死,死後棺木錢著落與否,尚是個問題,不要說恤撫金額了。想到此,均臣很覺難過,自己像乞丐一樣地向人們叩頭騙飯吃,而錦華雖卑鄙得不得了,可是他會奉承煞人。古人造“吃”時,很有意思的,隻有去“乞”,“口”才有“吃”。葛先生的大兒子大良,叫均臣為小“彎”,譯為英文即是BOY。葛夫人對鄰人稱均臣為“阿拉的學生子”,“唉,孺子認我為奴隸,匹婦認我為私產,嗚呼﹗我何日能出這萬惡的圈子,我的最大的侮辱將何時才泄﹖﹗”均臣心中憤甚,但也隻得去了。
晚上均臣到姨母處,聽姨母說起從前二舅母與大姨母相爭事,後來二舅父不聽大姨母等的勸告,乘機帶二舅母至杭州。但二舅母對於二舅父很苛刻,二舅父辛苦積了些錢,買了金子三兩之多,後來被二舅母換了五百元放債,至去年已有七百五十元,不料幣價一跌,變成從前的幾元錢而已。所以二舅父病危時對大舅父說,他的病完全是二舅母而起的,覺得很對不起大姨母等人,這可算是他最後的懺悔了。又據家麥妻說,其實家麥他們已與二舅父分家,隻是二舅母說尚未分,現在看來二舅母全在欺騙。以後,姨母每月送二舅母米一鬥,家麥送她每月四百元,來養活二舅母和兩個小人。家事真是公婆兩麵說,不知誰有理,均臣既替二舅父委屈,又替二舅母可憐,一個家庭一對夫妻的恩怨情仇,隻有他們自己心裏知道並暗自承受的了,外人真的是無從置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