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益發凜冽,如刀斧般雕鑿著山頂那個赤著上身的中年漢子。
這是個結實的漢子,古銅色的皮膚上縱橫著十數道長短不一的疤痕,最長一道更是從喉結直裂到小腹,二指許寬,肉節鱗次,煞是猙獰。中年漢子微閉著眼,棱角分明的臉上薄薄凝了一層白霜,鼻孔處業已掛了兩串冰淩。
他枯坐在一方玄黑色巨石上,不知多久了。他身邊擺放著許多草簍,盛滿了各式各樣的食物,卻大多是完好的,不曾食用,不過是凍成了一塑塑冰雕。
太陽遊到中天,已然是正午時分。
山下,一個瘦小的身影,正吃力的向山頂爬來。是一個十五六歲的小少年,瘦骨嶙峋,病殃殃的,裹著一件破爛的野狗皮襖,一條隻剩一條腿的獾子皮褲,光著腳,斜挎著一個新編的草簍,艱難的往中年漢子這處挪著。
來在漢子身邊,少年默不言語,隻是將帶來的草簍放下,再細細打量一下枯坐的漢子,見他胸口偶有起伏,雖是微弱,卻還是活著,這才定下心,複又查看地上這些個草簍,心下默數著:“一,二,三,四,五……十七,我的天,他又十七天沒吃東西了!”少年眉頭擰在一起,“這麼下去可不是什麼好兆頭,這老東西不會真坐死在這枯枝山上吧!那他媽可就坑苦小爺了!”當下不禁歎了口氣。音剛出喉,少年立時臉色驟變,額角沁出幾滴冷汗來。沒等他抬頭望向枯坐的漢子,一股子巨力襲來,悠地將他連帶著那數十個草簍盡皆掀飛,摔下山去。
少年被這股子巨力掀飛出幾十米,重重摔在半山腰一片積雪當中,隨即又向山下滾了近百米,這才穩下身。一時間是骨錯筋移,劇痛難耐。稍緩了片刻,痛意漸退,少年不由得破口大罵起來:“他媽的,你個老雜碎,喂不熟的白眼狼,摔死小爺了!哎呦……”
一陣急促鷹唳聲由遠而近,迭次響起。
漢子終於動了,隻見他緩緩睜開雙眼,送目鷹聲起處,嘴角漸而生出一絲冷笑,身子渾如彈簧般蹦起,躍至半空,一對米許的灰褐色羽翼破背而出,猛撲幾下便飛出了少年的視線。
“老雜碎,又來這一套!小爺又白忙活這些天,他個牛倌的。”少年狠啐口濃痰,罵道。又躺了些時候,這才爬起來呲牙咧嘴地離去。
夜翎回到寨子已經是深夜,熬了三四天,他的精力早就透支到極致,昏昏沉沉的。挨到寨門口,卻見得寨門半掩,心道:“八層又是哪個崽子偷跑出去了。”進了寨子,回身栓上門。
寨子正中籠著一堆篝火,此時也奄奄欲熄,焦黑的殘薪上星點還有些火光,卻也是成不得氣候了。篝火旁,值夜的族人盤腿坐在一張麋鹿皮上,沉著頭,想來已是睡去多時。夜翎放輕了腳步,悄悄從他身邊過去,借著月光尋進洞去。
夜翎所在的寨子是一個多種族混雜組成的聚落,是這桃源穀原方圓百裏內一些小聚落潰散的遊民聚成的。他們共同生活的這個山洞也是在合力獵殺了一隻一人多高的黑羆後,在它的獸穴基礎上挖掘成的。洞穴很深,分內中外三部分。內穴是用來儲存食物的,中穴是族人的住所,當中又掘有許多小洞,是供一些有配偶的族人居住的。外穴之前是用來籠火值夜防範猛獸的。
十八年前,靈兒的父母和另一個總是背著兩節楠木杆的半獸人在狩獵時被一隻鋸齒豪豬衝散了族群,漫山尋遍了也沒尋到以前的族人,倒是尋到這裏。當時的長老見三人饑寒不堪,便收留了他們。靈兒的父親是個忠懇剛強的漢子,身手又好,事事爭先,來族裏不過五年便叫族人都信服於他。一年後長老在一次狩獵中為毒物所傷,不治身亡,族人便選他做了新長老。靈兒父親很有頭腦,做長老沒幾年便領著族人重新挖掘了山洞,又將洞外用樵柯圈起了百丈方圓,建起如今這座大寨,是以原來籠火的外穴倒空了出來。
八年前仲夏的一日,族人外出狩獵時圈回一群白斑羚羊,大小不下百十隻。眾人自是熱鬧了一回,大羊悉數殺來吃。可問題是那時族人不過七十許,羚羊又是啃了青的,膘肥體胖,一隻便能剃下二三百斤的精肉。麵對著小山一樣的羊肉,族人第一次體會到幸福的煩惱。那時正值酷暑,羊肉放沒兩天便壞掉了。族人要殺小羊來吃,靈兒攔著死活不讓,這時靈兒剛滿八歲,可愛俏皮,很是討人喜歡。這幾日裏她多是和那些個羚羊羔崽嬉耍。說來也怪,羚羊本是很怕人的,卻獨獨不怕靈兒,反倒和她好是親近。族人見扭她不過,加之剩下的俱是些小羊,割不來多些肉,便答應留下給她玩鬧。那日起靈兒便每天領著這些個羚羊在寨子四周吃食。族人見了也是好玩,便在狩獵之餘也會采些草來喂它,又把空出來的外穴圈了一處做羊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