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棋是上等的瓷,碎的也很徹底,她黏好最後一粒棋子,整整花了一天一夜的時間。
管家李叔將府裏上下打理的很好,院子裏的假山,流水潺潺。已近暮秋,花木並不茂盛,傭人特地在草木頹敗的假山邊,擺了幾盆子菊花。大朵大朵的蟹爪,肆意蔓延。
清淺將黏合好的棋子整理好,用藍色的碎花布袋包住。這個藍色的碎花布袋,還是自己小的時候剛進私塾,父親特地買的。那時候家裏還並不算富貴人家,又或者父親不能太顯漏富態。第二天便是去私塾的日子,父親出診,很晚才回家。她亦不睡,強著性子,一定要等到看見父親答應的書袋。
夜裏還在下著雨,父親看見門廳裏的自己,似乎吃了一驚。蹲下來問自己:“清兒,這麼大晚上的怎麼還不去睡?”
“哇,您果真是忘記了。”一夜之間積壓的氣悶,在感知到父親沒有買回書袋,瞬間爆發。
“喲喲,不要哭,不要哭,爹爹這就去給你買。”出診一天,父親應該是很疲累的,但卻還是背著自己,走出了家門。
回程的路上,雨水簌簌,幼小的自己趴在父親的背上。自己的背上,是藍色的碎花書袋子。長大一些了,自己也喜歡時時的挽著父親。
這樣的時光,是再也回不去了……
李叔是在這個時候來問清淺,老爺的墓安置在哪裏。清淺當即便想到了惠山,那個地方,是自有記憶起,與父親待著最快樂的地方。且碧姨的墓也在那裏,清淺想,父親是樂意與潘小姐呆在一處的吧!
一路車行,何濕衣坐在清淺的旁邊。清淺的手裏,緊緊拽著藍色碎花布袋包裹的棋局。集中注意力,看向車窗外。其實,不用回頭也能感知到,何濕衣一直留意著她,小心翼翼。她隻做不覺。
等到了惠山,兩人一路無言的行了一段路。越是迫近父親的墓地,清淺逾走的快起來。待到看見父親的墓碑,清淺近於奔跑。
兩個並排的墓碑,嶄新潔淨。
父親的名字,鮮紅的朱砂,勾畫在白色的大理石上。
直到這一刻,幾日裏積攢下來的淚,終於止不住流了出來。清淺將帶來的棋盤擱在墓前,然後,便是長久的跪在墓碑前,一旁的何濕衣靜靜立著。一直到太陽落了山,整個山上陷入昏沉。
“我們回去吧!”何濕衣俯下身子,想要攙扶起清淺。
“我不會跟你回去了。”清淺揚起臉,滿是淚痕的臉上,竟然淡淡的朝著何濕衣笑了一笑。
“嚴清淺。”何濕衣看著清淺的樣子,莫名的恐懼襲來,渾身止不住顫抖。
“你吃了什麼?”何濕衣的眼裏似是要噴出火焰來,眼眶也是紅的。他緊緊拽著清淺虛軟的身子,急切的逼問。
“你說,你快說。”何濕衣抱起清淺的身子,一路狂奔下山。山路崎嶇,他連連摔了跤,隻是每一次落地,都死死的將清淺護在懷中。
大滴大滴的汗水滴落到清淺的臉頰上,滾燙,似是要灼傷她的臉。可是,抱著她的人,身子卻是那麼僵冷。清淺在意識陷入昏沉前想,就這樣吧!大家都解脫了。
再醒來時,已是躺在了浣山官邸二樓的房間裏。何濕衣並不在,丫鬟小西看見她醒來,連忙擦拭幹眼角的淚水,問清淺需要些什麼。
“小西?”清淺看著小西,不敢相信自己竟然還活著。
“小姐,您怎麼這麼傻,幸虧李叔早已覺出你的不對勁。您托張媽去醫院開的安眠藥,並不全是真的……”小西說著,眼淚又流了下來。
清淺緩緩的撫著小西的發,不能言語。
“小姐,您現在不是一個人,您要愛惜自己呀!”小西咬咬牙,終於照著何濕衣臨走時囑咐的話,與清淺說。
“你……你說什麼?”清淺撫在小西發間的手一僵。
“您……您懷了孩子,快四個月了。”小西看到清淺的表情,一時間,竟有些踟躕。
“怎麼會……怎麼會。”清淺簡直難以置信,這些日子,她心情鬱結,身體上的一些變化也並不放在心上,卻未曾往這上麵去想過。
“何濕衣在哪裏?我要見他。”靜坐了一會兒,清淺轉過頭來問向小西。
“今天淩晨,何夫人……何夫人的病發作,何上校一大早趕去了懷江醫院。”小西看清淺的樣子,知道她此時,心裏必定是極不好受。
小姐昏睡這一夜,何上校一直陪伴在身側,寸步不離。就連著公文,都是在小姐的床前審閱、批複。何上校看著小姐的神情,令小西不想去恨他,盡管小西知道,是何上校害死了老爺。今早,何上校突然得了通知,才不得不趕去了懷江醫院。
清淺本是冷厲的神情,在聽到小西的報備時,有一瞬間的愣神。
“我想再睡一會兒,你先出去吧,待他回來了,我要見他。”清淺側身,便要繼續睡。
“小姐,何上校叫您醒了就不要再睡,吃些東西,到花圃裏轉轉……”小西還待說下去,看見清淺靜靜看著自己。抿著唇,默不作聲的樣子。迅疾,止住了話頭。
小西是聰慧的,瞬即明白過來。她這樣說,小姐必然是生氣了。可是,何上校說的話,卻也是為小姐的身子好啊!
待到小西退出了房間,清淺埋藏在被子下的嘴鼻才得以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