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下葬(1 / 3)

大葬夜的第二天一早就是準備出柩,就是把棺材從堂屋裏抬到門外,準備送葬上山的意思。通常是由主事的人放幾通鞭炮,用意也是催幫忙送葬的人起床做事了,等人都到齊了,就由先生主持閉殮,也就是親屬與死者做最後一次的麵別,按照各種禁忌,這時會有許多屬相的人須得回避以免與死者互相衝撞,按照先生的安排,我沒能見到奶奶的最後一麵,在封棺後才回到靈堂。看見先生先是把一個大公雞在棺材上定好,然後拿起斧頭在棺木上猛敲三下,把地上的幾片瓦一斧敲破,在邊上早就侯著的幫忙兄弟就一擁而上把棺木抬出屋去,放在天坪裏用兩條長登放好,然後就是準備繩索,棍棒,在棺材兩邊各捆上一根雜實的檁子,在檁子上綁好橫杠,等一切收拾停當,在先生的吹吹打聲聲中一群人抬著裝著奶奶的棺材就出發了,走在隊伍最前麵的是寨上的孤老(就是上了歲數沒有子女的人)龍四叔背著芝麻杆和灑路錢,沿路灑著買路錢,然後是伯父懷抱奶奶的靈牌,其他的人都在後麵手持著哭喪棒(用白紙纏繞了九道的竹棍)一路哀嚎著長行,再後麵就是抬喪的,全是用青壯勞力組成,再加上邊上護送、幫襯的至少也得有二三十人,因為在我們這裏抬喪也是有講究的。一是棺材不能在路上下地歇氣,不論多遠都得一股做氣扛到墓地,要換人也都不能把棺材放下地,隻能在前進中換人,二是在前進路上不能轉彎,不論前麵是樹林還是高坎都是依靠人力強行通過,所以抬喪的人一得是年輕力壯二也得人數眾多。奶奶的墓地選在了連接我們家與伯父家那條小路的溝坎上,墓後是一片平緩的山坡,墳前是老壩河,剛好在她的墳前轉了個彎,這個地方是奶奶早早就看好的,原本還不是我們家的地,奶奶看中這塊地後,我們家特意拿塊好地和這家主人換過來的。墓早就有人挖好了,棺材抬到墓地後,滿老先生先在墓井內用小米畫了個八卦,然後是灑雄黃酒,燒芝麻杆,等把這一係列的暖坑的事情做完,然後就將棺材徐徐放入墓穴,然後就見滿老先生拿出羅盤與木匠彈線將棺材與對麵的山頭做瞄準狀,而在這過程中,按照慣例先生肯定會做出羅盤擺不穩當的樣子,這時主家管事的人就會拿出事先準備好的紅包往羅盤下麵一墊,在幫忙大夥的一片哄笑聲中,先生厚著臉皮把紅包收好,用羅盤校正好前後左右,然後就叫上一個平時噬酒的人,拎著酒瓶跟著他後麵,由先生在前每給棺材上灑上一把雄黃,喝酒的人就飽含了一口白酒,然後噴到棺材上,等四麵都沾滿了雄黃和白酒。就叫上伯父一隻腳跪在棺材蓋上,哭喊著挖了三鋤,當已經五十多歲的伯父顫顫悠悠的跪在棺材上,聲淚沉下的叫了三聲“娘”,我們都傷心的趴在地下哭得一塌糊塗,隨著泥土下坑,然後眾人推泥壘石砌新墳,墳頭插一把紙和一些哭喪棒。而這時侯,我跟著伯父父親還有哥哥們跪在奶奶墳前,聽先生念經。念完經,砌好墳堆後,再放鞭炮,表示安伴。我們就回到了家,回家時每人都得把孝布從頭上解了下來,每人還得從山上扛根柴回來,取帶財回家的意思吧。回到家時,家裏的靈堂早在先生們的指導下拆完了,然後就是吃飯送客,送先生。等把所有人都送走後,就剩下我們和伯父家一大家子人,白天算完帳分過東西。下午叫了家族裏麵幾個幫忙管事的人,還有平時肯喝酒愛熱鬧的人在家裏吃過晚飯,到八九點鍾天黑定下來以後,得去帶上蠟燭和供飯給奶奶送亮了,原來就是在亡者亡故後的三天內,每晚都得在燒包袱那兒點上蠟燭供上一碗米飯,才能給死者照亮回家的路或者去黃泉的路。把飯裝好,帶上蠟燭、瓦片,我和伯父家的五哥就去送亮,伯父家離寨上南邊的那塊空地有一百多米遠,我和五哥端著碗從家裏一出門就感覺到外麵一股涼氣。寨子裏四處都是黑洞洞的,偶爾有一兩束昏黃的燈光從門縫裏透了出來,那時應當是通電了,隻是電價還是好貴,所有人家裏點的都是五瓦的燈泡,也就是比油燈方便衛生些。四處都是那麼地安靜,偶爾傳來一兩聲狗吠的聲音,我和五哥穿行在寨裏的屋簷下,出了寨子,看著來到了大爺爺家的竹園,隻要穿過大爺爺家的竹園就到了那塊空地,竹園裏中間是一條大路,兩邊全是看不到邊的竹子,在我和五哥的馬燈照耀下,地上全是斑駁的竹葉影子,一陣風吹來,竹園裏傳來劈哩叭啦的聲音,地上的影子也亂成了一團,我嚇得隻往五哥身後縮,五哥說“別怕,這是竹子碰撞的聲音。”可吹大風的時候也沒有聽到竹子碰撞得這麼響忙,不會是什麼東西在想搶我手裏的這碗供肉吧,我滿懷恐懼得跟著五哥後麵穿過竹林,到了那碗燒包袱的那塊空地。聽奶奶說過,在哪兒燒過包袱,兩三天後的晚上都不能去那兒,因為會遇到還在那兒尋錢的野鬼呢。也許是那滿先生那晚在我頭上拂過的原因,我沒有看到那晚可怕的場景,和五哥用三片瓦搭成個土地堂的樣子,把蠟燭點在裏麵,然後供上飯,點上香,做了三個揖我就準備和五哥打轉回府。這時一陣旋風吹過,把香頭和蠟燭吹得一閃一閃的,我心想也許是奶奶來吃飯了。和五哥快到走到伯父家時,這時隻聽到一陣風從南邊我們剛才送飯的地方吹了過了,然後就是狗叫,先是最南邊大爺爺家的狗,然後就是二水家的狗,一路狗叫聲從南邊傳了過來,我和五哥也剛好走到伯父家的天坪裏,隻見門呀得一聲打開了,媽媽站在門裏叫“你們兩個還不快進來。”等我和五哥剛剛進屋關上門,身後的狗吠聲也從南麵追到了伯父的天坪裏,幾隻狗就在伯父的天坪裏放肆的狂吠配合著門外的風聲,就像有人在外麵盤旋呻吟,足足半個時辰外麵才漸漸沒有了動靜。屋裏的大人們臉色都變了,嘴裏卻直說,沒事沒事,是吹風了。後來兩晚的送飯就由大哥、三哥去了,我也沒有了膽氣敢去那兒再走一趟。而就在送飯後的第二天,那天晚上在包袱場內我親眼見他搶包袱的那位大爺爺病死了,死前從床上跌了下來,一張嘴啃在地下,嘴唇全跌破了,就像我看見他一樣露出了紅紅的牙床。我去看他時,他躺在床上一張嘴咧開著就像那晚我所看見的一樣,仿佛在衝著我笑,我這次沒有多嘴說出來,但我自己知道從此心裏有了秘密。覺得自己突然長大了許多。七天後,是奶奶回煞的日子,傳說這晚是亡者回來看兒孫之時,陰陽信仰者相信人死後,靈魂於死後某一時間會“回家”一次,由“眚神”也就是“牛頭馬麵的無常使者”押著回家。其回來日期通常是首七和二七之間,靈魂回來當天稱“回煞”,也稱“接眚”。“回煞夜”也叫“還魂夜”,它是指亡靈在死後七天後,靈魂留在人間的最後一個夜晚。在這個夜晚,亡靈在“陰官”的押送下,回到亡靈生前最愛去的地方。當然多數亡靈都會回到自己的家,但是因為“回煞”時,也就是亡靈來到家的時候,是不能有生人的。為什麼不能有生人呢?如果有生人的話,鬼魂聽到聲響就不會進去,二是因為有的人“火焰低”(就是指這個人的運氣不好)就會看到鬼魂。那晚伯父把要準備的物品早早就都準備好了:香蠟錢紙,刀頭一個(就是豬肉切成墩子,一個手掌大小就可以了)。一根竹子,和一張桌子,八個板凳。一個篩子和灶灰,鞭炮,一根筷子,和一個雞蛋。然後把竹子放在一個靠窗的地方,在竹子貼上錢紙,一張一張的直到貼滿為止。然後又派我爬到房上,把瓦弄開一片,把竹子靠在那個弄開的洞洞的邊上就可以了,因為按先生的說話,鬼是從房頂或者是周圍進來的。為什麼不從大門呢?因為大家有門神!然後,準備一桌酒菜,八個板凳上,每個板凳放一張錢紙。然後就是灑灶灰。把“灶灰”放在篩子裏麵,在奶奶以前住的房間倒退著篩滿灶灰。然後點上香蠟,掩上門,一家人就呆在堂屋裏靜靜的等著奶奶回煞。聽人說在回煞時,死者其實已經記不起前世的事了,變成了一種凶惡的東西,所以在回煞時切不可說話,也有人說是怕死者聽到子孫說話舍不得離開從而錯過了投胎。反正回煞是件很恐怖的事,有些地方還有避煞的講法,就是回煞那天全家人都躲了出去,隻到回煞結束再才回來。我們寨上最恐怖的是去年三太家的媳婦回煞,她家的媳姓楊是羊峰城三道水人,回為跟著三太吵嘴一時想不開,就跳了門口的通達河,等兩天找到她時,已經全身都泡腫了,她的娘家人聽說女兒死於非命就來了百十號人,直把三太家的東西砸了個稀爛,又逼著三太在家做了七天七夜的道場,每天都得供著一百多人的吃喝,光豬就殺了三個,